廢棄的季氏舊實驗室內,塵埃在昏黃的燈光下浮動,空氣中彌漫著金屬銹蝕與舊日塵封的氣息。
季莞爾平靜地站在一臺巨大的、早已停止運轉的離心機旁,目光落在面前老人顫抖的手上。
那是她的外祖父,曾經的生物科技巨擘,如今只是一個被歲月和秘密壓垮的佝僂身影。
老人艱難地轉動著老式保險柜的密碼盤,金屬摩擦聲在空曠的實驗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隨著“咔噠”一聲輕響,柜門緩緩開啟,露出一片幽深的黑暗。
他顫巍巍地從最深處取出一個天鵝絨盒子,打開,里面靜靜躺著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生物芯片,通體幽藍,仿佛蘊藏著一片冰封的海洋。
“這是你當年事故后,我們為你植入的‘情緒穩定核心’。”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它能有效抑制因創傷后遺癥引發的神經元過度放電,避免你的大腦因情緒過載而崩潰。但它的副作用……就是讓你再也無法真實地感受情緒。”
他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一絲痛苦的漣漪,不敢直視季莞爾。
“你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成了你用超凡的理性,根據環境、人物、事件推演出來的……一場場完美的表演。”他低聲道,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死寂的空氣里,“沈知晏知道這一點,他參與了項目的后期評估。所以他才會選蓁蓁來當你的傀儡,因為他篤定,一個沒有情感的人,就像一臺精密的機器,只會遵循最基本的程序,不會……反抗。”
季莞爾伸出纖細的手指,從盒中拈起那枚冰涼的芯片。
她將它舉到眼前,對著光,芯片內部復雜的脈絡結構清晰可見,像一個微縮的、沒有出口的迷宮。
良久,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沒有溫度,只有洞悉一切的清明。
“他忘了,”她輕聲說,聲音清冽如冰,“最可怕的,從來不是被情緒控制的野獸,而是徹底看透情緒,并能將其化為武器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已通過加密通訊器向林晚下達了指令。
遠在千里之外的金融中心,林晚指尖在鍵盤上飛舞,一行行代碼如瀑布般流淌。
隨著最后一個回車鍵敲下,一個名為“溯光鏈”的去中心化智能合約被瞬間激活。
鏈上的一份特殊合約,如同一只蟄伏已久的巨獸,精準地撲向了楚硯舟名下一個隱秘的海外信托基金賬戶。
這個賬戶的流水,曾被用來支付一項名為“情感剝離實驗”的秘密研究經費。
合約觸發,賬戶的所有權限被瞬間凍結,資金流被徹底鎖死。
幾乎在同一時刻,季莞爾以個人名義,通過全球最大的加密貨幣網絡,向楚硯舟的公開地址發送了一筆比特幣轉賬。
金額不多不少,恰好是三千六百五十萬美金——象征著他們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的婚姻,每日一萬美金的租金,外加利息。
在轉賬的備注欄里,她只寫了一句話:“感謝三年情緒租賃服務,本息兩清,合同終止。”
這條信息一經鏈上廣播,便如一顆深水炸彈,在原本就因季家真假千金事件而波濤洶涌的社交媒體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楚總被開除情緒戶”的詞條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沖上熱搜榜首,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楚硯舟那張引以為傲的臉上。
楚氏集團頂層辦公室,楚硯舟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條刺眼的轉賬記錄和備注。
他手背青筋暴起,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就在這時,他手腕上的定制款智能腕表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屏幕上紅光閃爍。
一行冰冷的電子音在他耳邊響起:“警告!情感賬戶余額歸零!記憶清除進程已啟動并加速!”
這是他為了更好地“扮演”一個深情丈夫,而同意植入的輔助系統。
它能將他對季莞爾的“愛意”數據化,并關聯他關于這段婚姻的所有記憶。
余額歸零,意味著情感基礎崩塌,相關的記憶也將被視為冗余數據,逐步格式化。
然而,楚硯舟只是面無表情地抬起另一只手,反手關閉了系統的所有提示。
警報聲戛然而止,辦公室內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沒有去管那正在加速流失的記憶,而是直接撥通了首席律師周敘白的電話。
“我要看我和季莞爾婚前協議的原件,馬上。”他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周敘白似乎預感到了什么。
“硯舟,你冷靜點。協議我看過,沒什么特別的……”
“第七條。”楚硯舟打斷他,聲音里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念給我聽。”
周敘白嘆了口氣,隨即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
“補充條款第七條:若女方,即季莞爾小姐的合法身份,因任何不可抗力或人為因素被他人冒認、頂替,男方,即楚硯舟先生,須無條件支持女方完成身份正名,并將其在聯姻期間,通過與季氏集團合作所獲得的全部技術專利及相關權益,無償移交至女方個人名下。”
楚硯舟掛斷電話,緩緩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腳下是繁華都市的萬家燈火,璀璨如星河,卻照不進他此刻漆黑的眼眸。
他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良久,才從喉嚨深處逸出一聲破碎的自語。
“原來從頭到尾,她只是在履行契約。而我……連我自以為是的愛,都是被設定好的程序。”
另一邊,沈知晏徹底陷入了恐慌。
他沒想到季莞爾的反擊會如此迅猛和致命。
眼看局勢完全失控,他立刻召集心腹,準備通過地下錢莊緊急轉移藏匿在各處的資產。
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在季莞爾的監控之下。
他沒有料到,“溯光鏈”不僅能凍結,更能追蹤。
季莞爾早已通過其強大的穿透力,將他所有離岸賬戶的流動路徑繪制成了一張清晰的地圖。
就在他啟動第一筆加密轉賬的瞬間,早已埋伏好的智能合約自動觸發了國際反洗錢協議,他名下所有關聯的金融節點,無論在哪個國家的哪個角落,頃刻間全部被凍結。
一張無形的蛛網,就此收緊。
更致命的一擊隨之而來。
林晚按照季莞爾的指示,將一份經過技術還原、無法篡改的錄音證據,同步提交給了證監會與警方。
錄音里,是沈知晏如何一步步誘導、威脅、操控季蓁蓁,教她模仿季莞爾的言行舉止,竊取商業機密的全部過程。
鐵證如山。
深夜,正焦頭爛額的沈知晏收到了一條匿名短信,發信人未知。
短信內容很短:“你選錯了棋子——她不是替身,她是規則本身。”
城市的另一端,季蓁蓁獨自坐在高級公寓冰冷的陽臺上。
晚風吹拂著她凌亂的發絲,她手中緊緊握著一片不久前打碎的玻璃杯碎片,鋒利的邊緣在白皙的手臂上反復劃過,留下一道道淺淺的血痕。
這是她從小被沈知晏訓練出的條件反射——每當感到恐懼和無助時,就用自殘來觸發他人的同情,從而獲得一時的安全。
疼痛是籌碼,眼淚是武器。
然而這一次,當熟悉的刺痛感傳來時,她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回響起季莞爾白天對她說的話。
“……姐姐,疼是真的,但哭,可以是假的。”
季蓁蓁的動作猛地一頓,眼神顫動。
她緩緩抬起頭,望向深邃的夜空。
一滴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從眼角滑落,劃過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這是她第一次,流下眼淚后,沒有下意識地伸手去擦拭,沒有去計算這滴淚能換來什么。
她只是靜靜地感受著那份咸澀和溫熱,感受著那份屬于她自己、不為任何人表演的,真實的悲傷。
而在數公里外的一幢摩天大樓天臺上,季莞爾迎風而立,黑色的風衣衣角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她漆黑的眼眸,正遙遙望著季蓁蓁公寓所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鋼筋水泥的阻隔,看到那個正在經歷蛻變的靈魂。
“林晚。”她輕聲開口。
“我在,莞爾小姐。”林晚恭敬地站在她身后。
“下一步,”季莞爾收回目光,聲音平靜無波,“讓楚硯舟看見我當年在實驗室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那句話。”
“是。”林晚點頭,隨即在她面前的便攜光屏上操作起來。
她熟練地繞過幾道防火墻,進入一個被層層加密的系統隱藏文件夾,打開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視頻檔案。
視頻畫面有些模糊,帶著舊時代的顆粒感。
畫面中,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的女孩躺在純白的病床上,身上連接著各種復雜的儀器。
她臉色蒼白如紙,瘦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裂。
許久,女孩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剛睡醒的迷茫,也沒有重獲新生的喜悅,只有一片看透生死的、令人心悸的空洞與平靜。
她轉動眼珠,視線聚焦在床尾正對著的一塊電子顯示屏上。
屏幕上,正循環播放著一行加粗的黑體字。
女孩盯著那行字,用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
“如果情緒是弱點,那我就不再需要它。”
話音落下的瞬間,視頻畫面驟然變暗。
緊接著,一行嶄新的、散發著幽藍光芒的字,緩緩浮現在屏幕中央。
“情感重置計劃,第二階段,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