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割裂成一道道鋒利的光束,落在楚硯舟攤開的掌心上。
那本泛黃的舊湯譜靜靜躺著,封面上是季莞爾雋秀的字跡:“第8封信,我還在看。”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書脊背面,觸到一個熟悉的凹凸觸感——是兩個深刻的字母縮寫,“W.G.”。
溫故。
是他與季莞爾初遇那年,她發表文章時用的筆名。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驟然收縮。
楚硯舟猛地抬頭,看向辦公桌上那塊冰冷的電子屏。
就在剛才,一行綠色的數據流悄然跳動,像一個醞釀了七年的玩笑:“情感賬戶充值成功——當前余額:∞”。
無限……
過去七年里,每一次毫無征兆的系統異常,每一次讓他茫然失措的記憶斷層,那些被他歸咎于程序漏洞的瞬間,此刻都串聯成一條清晰的線索。
線的盡頭,是季莞爾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她一直在,用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不動聲色地為他這座即將崩塌的情感大廈修修補補。
原來不是系統在修復他,是她在守護系統。
“砰”的一聲,楚硯舟抓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不顧一切地沖向門口。
候在門外的老吳甚至來不及詢問,便默契地為他拉開車門,迅速啟動了車輛。
引擎發動的瞬間,楚硯舟的目光被方向盤上掛著的一件小物吸引——那是一支檀木發簪,簪頭雕著一朵小小的梔子花,木質因常年摩挲而顯得溫潤光滑。
是她的。三年前她離開時落下的,他一直掛在這里,從未摘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爾舟風投官網突然發布了一條足以震動整個行業的緊急公告:即刻起,暫停集團內部所有人工智能估值模型的運行,全面啟動“人類直覺決策機制”。
這條命令讓整個后臺數據中心陷入了混亂,只有林晚知道,這不僅僅是楚硯舟的決定,更是季莞爾計劃的開始。
她沖進那間密不透風的監控室,看著屏幕上季莞爾的腦波監測圖,心驚肉跳。
紅色的警報線已經突破了安全閾值,旁邊的注釋冷酷地顯示著:連續清醒72小時,已進入“理性崩解臨界區”。
“莞爾姐,停下吧!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
季莞爾沒有回頭,她的身體被無數線路連接著,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她緩緩從操作臺上拿起一枚加密U盤,反手遞給林晚,聲音因為極度的疲憊而輕得像嘆息:“如果我倒下了,把這個交給周敘白。”
林晚接過那冰冷的金屬U盤,遲疑地問:“他……值得你這樣賭嗎?”
“我不是在賭他,”季莞爾的目光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窗外那條楚硯舟每日驅車經過的街道,“我是在贖我自己。”
話音未落,全球最大的暗網直播平臺,一個置頂的加密房間被強制激活。
畫面里,沈知晏的臉帶著一絲病態的狂熱:“楚硯舟,給你十二個小時。交出‘方舟’系統的核心密鑰,否則,我就引爆季家那間廢棄的實驗室,讓你的新娘,和所有見不得光的原始實驗數據一起,成為一捧漂亮的塵埃。”
鏡頭切換,季莞爾被綁在一張冰冷的金屬實驗椅上,地點正是那間廢棄實驗室的中央。
她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但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清明得像淬了火的刀。
楚硯舟辦公室里所有的屏幕,都在同一時間轉播著這個畫面。
他死死盯著屏幕中的季莞爾,而手腕上那個與他神經相連的系統終端,此刻卻一片死寂。
它不再發出警告,不再計算得失,甚至……不再存在。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右手。
掌心那道多年前留下的舊傷,不知何時已經迸裂,溫熱的血珠順著掌紋滑落,滴在一張被撕碎又被他小心翼翼拼湊起來的婚書殘片上,洇開一朵刺目的紅。
楚硯舟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種大夢初醒的悲涼與解脫。
“原來痛,是真的。”
暴雨傾盆而下,洗刷著城市的罪惡與秘密。
楚硯舟獨自駕車,如一道黑色的閃電,沖向城郊那片早已荒廢的工業園區。
老吳在后面緊追不舍,卻在園區門口被他反鎖在了車里。
“老吳,你記得我發病時的樣子,”楚硯舟隔著車窗,聲音被雨聲打得支離破碎,“等我的信號。”
他踏入廢墟,那棟曾經象征著季家輝煌的實驗大樓,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
玻璃幕墻在經年累月的風雨侵蝕下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仿佛隨時都會坍塌。
沈知晏的聲音通過廣播系統,在空曠的廢墟里回蕩,帶著惡毒的快意:“你以為她是在救你?楚硯舟,你這個傻子!當年是你那位偉大的母親,用她做了‘方舟’系統的第一個實驗宿主!她才是你的前任!”
楚硯舟對這些話充耳不聞,他一步一步,踩著滿地的碎玻璃,走向高臺。
尖銳的玻璃碎片輕易地扎穿了他昂貴的定制皮鞋,刺入皮肉,他卻走得異常平穩,仿佛腳下不是荊棘,而是通往圣殿的紅毯。
直到他看見散落一地的、被撕得粉碎的婚書。
那是他親手撕毀的。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膝重重跪下。
冰冷的雨水混著地上的泥濘,瞬間浸透了他的西褲。
他伸出顫抖的手,不顧掌心的傷口,徒手將那些被血和泥玷污的紙片,一片一片,虔誠地拾起。
當他用沾滿鮮血的指紋,用力按在簽名處,試圖補全那個殘缺的名字時,手腕上沉寂已久的系統終端,終于亮起了最后一行提示:
“檢測到宿主自愿承受痛覺,情感剝離協議……正式解除。”
記憶的洪流沖垮了長達三年的堤壩,洶涌倒灌。
三年前,婚禮的后臺,季莞爾穿著潔白的婚紗,卻主動牽起他冰冷的手。
她的眼底深處,藏著一種他當時看不懂的、巨大的悲憫。
她說:“楚硯舟,別怕,我來治你的病。”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會遺忘。
所以她為他建立“情感賬戶”,日復一日地為他“充值”那些被系統抹去的溫暖。
她用自己作為人肉備份,封存著他每一份不該被遺忘的記憶。
他猛地抬頭,望向角落里那個閃著紅點的監控攝像頭,聲音沙啞得仿佛能磨穿砂石:“沈知晏,你毀不掉系統……”
鏡頭之外,林晚按下了回車鍵。
那枚加密U盤中的數據流,如同一支精銳的奇兵,瞬間攻破了層層阻礙。
季家廢棄實驗室的防火墻系統,在沉寂多年后,開始自動重構。
楚硯舟的聲音穿透了暴雨,也穿透了屏幕,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因為它,從來都不是機器。”
廣播里的狂笑聲戛然而止。
整個廢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風雨穿過空洞墻壁時發出的嗚咽。
楚硯舟緩緩站起身,記憶的回歸讓他頭痛欲裂,卻也讓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張季莞爾曾被捆綁的實驗椅。
在實驗椅背后,一處與墻體顏色幾乎融為一體的金屬板,因為防火墻的重啟,發出了一聲微弱的“滴答”聲。
一道細微的縫隙緩緩張開,露出里面一個正在運行的獨立服務器。
服務器的屏幕上,一個加密的錄像文件被自動激活,開始播放。
文件標題,只有簡短的五個字:關于“溫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