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走廊的盡頭,無數光點在中央控制臺上匯聚成一片冰冷的星河。
沈知晏就站在那片星河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淬著劇毒的冷笑:“她要是死了,這套獨一無二的系統,就將永遠屬于我。”
話音未落,楚硯舟沒有任何預兆地動了。
他沒有沖向沈知晏,而是猛地掀翻了手中一直緊緊攥著的保溫桶。
滾燙的、還冒著絲絲白氣的濃稠湯水,如同一道瀑布,劈頭蓋臉地潑灑在那片精密的中央控制面板上。
滋啦——
刺耳的電流聲瞬間爆開,高溫液體與低溫的精密電路板接觸,引發了一連串劇烈的短路反應。
火花四濺,屏幕逐一熄滅,尖銳的火警報只響了半聲,便在一陣青煙中徹底癱瘓。
整個控制室陷入了應急紅光與火光交織的混亂之中。
“你瘋了!”沈知晏的冷靜徹底龜裂,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從高臺上不顧一切地撲了下來,拳頭直取楚硯舟的面門。
楚硯舟不閃不避,仿佛根本沒看見那揮來的拳頭。
就在對方近身的剎那,他用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迎了上去,同時一記更狠、更決絕的重拳,狠狠砸在了沈知晏的鼻梁上。
咔嚓!骨頭碎裂的脆響清晰可聞。
沈知晏的攻擊落空,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道打得向后踉蹌,溫熱的鼻血瞬間噴涌而出。
他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如同地獄歸來的男人。
楚硯舟的胸膛劇烈起伏,嘴角被自己揮拳的力道震裂,滲出血絲。
他嘶啞著嗓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里擠出來的:“你說她……是我的病?可你知不知道,沒有她,我連痛都感覺不到——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說完,他不再看沈知晏一眼,轉身踩過腳下迸射著火花的電線和碎裂的玻璃,決絕地走向實驗室最深處的白色實驗艙。
鋒利的玻璃碎片深深割開他的鞋底和皮肉,每一步落下,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鮮紅腳印。
實驗艙內,季莞爾安靜地躺著,仿佛一個沉睡的易碎品。
她的四肢被數十條纖細的數據線連接著,生命體征微弱。
艙體上方的主屏幕上,一行猩紅的倒計時正在無情地跳動:“情感模塊剝離程序啟動,剩余時間:00:05:00”。
五分鐘。
楚硯舟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沖到艙體旁,無視那些復雜的接口,直接伸手抓住了最粗的那根主電源線,用盡全身力氣向外猛地一扯。
“砰!”
一股強大的高壓電流瞬間通過他的身體,將他狠狠地擊飛出去,重重撞在背后的金屬墻壁上。
劇痛與麻痹感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但他只是趴在地上掙扎了數秒,便又用顫抖的雙臂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
他再次沖到實驗艙前,從懷中掏出那封早已被鮮血浸透的信,顫抖著,卻又無比珍重地塞進季莞爾冰冷的手心。
緊接著,他拿出那張被撕裂的婚書殘片,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指尖送入口中,狠狠咬破。
鮮血涌出,他以指為筆,以血為墨,在婚書上自己名字下方那片空白處,一筆一劃,用力補全了那個殘缺的簽名。
血珠順著粗糙的紙面緩緩流淌,最終浸透了紙背,染紅了她緊握著血書的掌心。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法庭之上,周敘白在所有媒體和法官面前,平靜地舉起一個平板。
下一秒,實驗室內的實時畫面,竟通過最高權限的直播信號,同步傳送到了全球每一個角落的屏幕上。
“我方,代表爾舟科技及受害人季莞爾,對沈氏集團提起‘非法人體實驗罪’的公訴。”周敘白的聲音清晰而有力。
網絡瞬間爆裂,一條標題血紅的話題以病毒般的速度席卷了所有平臺——#楚硯舟,他用命簽了二次婚約#
“啟動自毀程序!”控制臺旁,滿臉是血的沈知晏狀若癲狂地敲下最后幾個指令。
刺耳的警報再次響起,機械的倒數聲回蕩在整個空間:“實驗室將于三分鐘后引爆,請所有人員立即撤離。”
千里之外,林晚的指尖在鍵盤上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
她冷靜地切入實驗室的安保系統,用偽造的信號覆蓋了沈知晏的指令,同時在公共頻道里用一種急切的語氣謊報道:“主控臺物理損毀,自毀程序無法撤銷!快去備用終端,那是唯一的機會!”
沈知晏果然上當,他連滾帶爬地沖向角落里一臺不起眼的備用終端。
就在他顫抖著輸入最高權限密碼的瞬間,異變再起。
實驗室里所有幸存的屏幕,包括他面前的那一塊,突然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反向接管。
畫面齊齊切換,一段段被封存的、不應存在的記憶開始播放:深夜里,季莞爾輕手輕腳地為伏案睡著的楚硯舟蓋上毯子;在他遺傳病發作、痛苦掙扎時,她貼在他耳邊一遍遍輕語“我在,別怕,我在這里”;甚至在他第一百次遺忘她、問她是誰之后,她依然只是紅著眼眶,第二天清晨在他的辦公桌上放一張手寫的便簽:“今天也別忘了吃早餐,楚先生。”
一幕幕,無聲卻勝有聲。
沈知晏瞪大了眼睛,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無盡的駭然:“不可能……這些記憶……這些屬于她的個人數據,應該早就被格式化了!”
林晚的聲音通過一個小小的揚聲器,輕飄飄地傳來,卻像重錘一樣砸在他心上:“因為你根本不懂。你以為她只是一個可以被復制、被覆蓋的情感數據備份,但你錯了。她不是備份,她是這整個情感賬戶系統得以建立的……原文件。”
“倒計時十秒,九,八……”
楚硯舟猛地回神,一把扯斷季莞爾身上所有的數據線,將她連同那封血書和婚書一同抱進懷里,用盡最后的力氣,轉身撞向旁邊標有“緊急逃生通道”的薄弱墻壁。
轟隆!
墻壁應聲而碎,但就在他們沖出去的瞬間,身后發生劇烈爆炸,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滾燙的鋼梁碎片席卷而來。
楚硯舟悶哼一聲,用自己的后背死死護住懷中的人,一大塊飛濺的鋼梁瞬間在他背上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一輛越野車發出咆哮,不顧一切地沖入火場和濃煙,一個漂亮的甩尾停在他們身邊。
老吳降下車窗,眼睛通紅地將一個急救包狠狠砸了進來。
車內空間狹窄,楚硯舟將季莞爾平放在后座上,迅速撕開自己的襯衫,不顧一切地按住她身上被劃破的傷口為她止血。
忽然,他感覺到,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低下頭,正對上一雙緩緩睜開的眼睛。
她的瞳孔還有些渙散,卻在努力地、一點一點地聚焦在他滿是血污和煙灰的臉上。
她的聲音極輕,幾乎被外面的爆炸聲所淹沒:“你……流了好多血。”
楚硯舟笑了,是一種劫后余生、失而復得的笑。
他輕輕地,將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感受著她微弱的鼻息:“這一次,是我替你痛。”
話音落下,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用盡力氣,輕輕劃了三下。
是他們的暗號。
——別丟下我。
做完這個動作,她便再次力竭,陷入了昏迷。
三天后,私人康復中心。
季莞爾在晨光中醒來。
睫毛顫動,她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是床頭柜上靜靜擺著的那本她親手寫下的舊湯譜。
她下意識地翻開,發現最后一頁,多了一行她從未見過的、蒼勁有力的字跡:“第九封信已經寫完了。第十封,我想當面念給你聽。”
窗外,市中心那棟屬于爾舟風投的摩天大樓上,巨大的電子屏正緩緩滾動著一行全新的信息:“情感賬戶更新:宿主已重連,當前余額——∞。”
林晚推門走進來,將一個平板電腦遞給她。
屏幕上,是一封剛剛收到的未讀郵件,發件人署名是“W.G.”,標題只有極簡的兩個字:“重啟。”
鏡頭拉遠,在遙遠的瑞士銀行最深處的某個保險箱里,一本被精心保存的手寫筆記,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自動翻開了最后一頁。
那片原本空白的紙頁上,墨跡仿佛擁有生命一般,漸漸浮現——那是一份全新的婚書草稿,在最后的署名處,并列著兩行截然不同、卻又無比和諧的筆跡:楚硯舟&季莞爾。
同一時刻,一輛風馳電掣的急救車上,醫療設備發出規律的滴滴聲。
楚硯舟躺在擔架上,雙目緊閉,臉色因失血而蒼白如紙。
醫生和護士正緊張地為他處理背后的傷口,一旁的輸液袋將維持生命的液體緩緩注入他的身體。
忽然,他緊閉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他沒有睜開眼,但那只沒有受傷、僅有幾處擦傷的手,卻在眾人未曾察覺的時刻,悄然動了。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眼皮,精準地鎖定了那根扎在自己手臂上、維系著他此刻生命體征的輸液管。
而后,他的指尖,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緩緩地、堅定地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