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后的第二日,長安城飄起了入冬的第一場大雪。林薇站在藥房窗前,看著雪花像柳絮般漫天飛舞,心里卻像壓著塊寒冰。昨夜她聽小廝們議論,說宮宴上禮部尚書家的千金頻頻向裴九郎敬酒,兩人相談甚歡,甚至還一起賞了梅。
“姑娘,這是裴公子讓廚房燉的姜母鴨?!毖诀邔⑹澈蟹旁诎笌咨希Z氣帶著笑意,“公子說天冷,讓您多喝點暖身子?!?/p>
林薇看著食盒里冒著熱氣的鴨肉,心里卻泛起一陣酸澀。他對自己好,或許只是出于感激和禮貌,就像對府里其他下人一樣。她拿起筷子,卻覺得索然無味,往日的香甜都變成了苦澀。
正愣神間,張郎中匆匆走進來,臉色凝重:“林姑娘,不好了!城西有戶人家孩子出痘,高燒不退,你快去看看吧!”
林薇立刻起身收拾藥箱,將那些紛亂的思緒暫時拋到腦后。她跟著張郎中趕到那戶人家,只見孩子渾身滾燙,臉上布滿紅疹,呼吸急促。她立刻施展醫術,施針、配藥,忙得滿頭大汗。
直到深夜,孩子的燒才漸漸退去。林薇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裴府,剛走進庭院,就看到裴九郎站在廊下等她,身上落滿了雪花,像一尊雪人。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整天?!迸峋爬傻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急切,看到她平安回來,緊繃的臉色才緩和下來。
林薇避開他的目光,聲音有些冷淡:“張郎中找我去看診?!彼@過他就要回房,卻被他拉住了手腕。
“你怎么了?”裴九郎察覺到她的疏離,心里一緊,“是不是生我氣了?”
“我沒有?!绷洲睊昝撍氖郑Z氣卻帶著明顯的抵觸,“公子是貴人,與尚書千金賞花飲酒,何等風雅,我只是個醫女,怎敢生公子的氣。”
裴九郎愣在原地,隨即明白了她的心思,又氣又笑:“你在吃醋?”
“我沒有!”林薇的臉頰瞬間漲紅,轉身就要走,卻被他再次拉住。這次他用了些力氣,將她拉進懷里,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那日只是應酬,我與李尚書千金并無瓜葛?!?/p>
林薇的心跳得飛快,掙扎著想要推開他:“放開我……”
“不放。”裴九郎將她抱得更緊,“我心悅你,林薇,從見你第一眼起就心悅你,不是一時興起,是真心實意。”
林薇的身體僵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他心悅她?
就在這時,一聲嬌斥打破了兩人的溫情:“九郎哥哥,你在做什么?”只見一位身著華麗錦裙的女子站在不遠處,正是禮部尚書家的千金李婉兒。她看到相擁的兩人,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快步走上前:“九郎哥哥,這位就是你府上的醫女?怎敢對哥哥如此無禮!”
裴九郎松開林薇,將她護在身后,冷冷地看著李婉兒:“我與林姑娘說話,與你無關?!?/p>
“九郎哥哥!”李婉兒委屈地紅了眼眶,“父親說,陛下有意為我們賜婚,你怎能與這樣來歷不明的女子糾纏不清?”
“賜婚之事絕無可能?!迸峋爬傻恼Z氣斬釘截鐵,“我心悅之人只有林薇,此生非她不娶。”
林薇震驚地看著裴九郎的背影,心里五味雜陳。他竟為了自己,拒絕尚書千金,甚至說出非她不娶的話?
李婉兒又氣又急,指著林薇罵道:“你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定是用了什么妖術迷惑九郎哥哥!我要讓父親奏請陛下,將你趕出長安!”
“你敢!”裴九郎怒視著李婉兒,“林姑娘是裴府的貴客,誰敢動她,就是與我裴九郎為敵!”
李婉兒被他的氣勢嚇得后退一步,哭著跑了出去。庭院里恢復了安靜,只剩下兩人和漫天飛雪。裴九郎轉過身,看著林薇,眼神溫柔而堅定:“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p>
林薇搖搖頭,眼眶微紅:“你何必為了我,得罪尚書府?”
“為了你,得罪誰都值得。”裴九郎輕輕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或許還在懷疑我的心意,但我會證明給你看。”
雪花落在兩人的發間、肩頭,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林薇看著裴九郎真摯的眼眸,心里的寒冰漸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暖流。她輕輕點了點頭,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容。
裴九郎看著她的笑容,如獲至寶,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雪花在他們周圍飛舞,仿佛在為這對歷經誤會與沖突的戀人,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李婉兒哭鬧著跑回尚書府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進了裴府正廳。裴九郎的母親王氏正坐在紫檀木椅上撫著佛珠,聽到丫鬟回報,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
“九郎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王氏將佛珠往桌上一拍,金絲護甲在桌面劃出輕響,“放著尚書府的千金不要,偏偏對個來歷不明的醫女上心,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坐在上首的裴父裴明遠放下手中的茶盞,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身著緋色官袍,頜下留著三縷短須,常年在吏部任職的威嚴此刻盡數顯露:“等他回來,看我怎么教訓他!咱家世代簪纓,豈能容一個不知根知底的女子敗壞門風!”
正說著,就見裴九郎扶著林薇走進來。林薇身上還披著裴九郎的披風,雪花落在兩人肩頭,看著格外親密。王氏見狀,臉色更難看了,連正眼都沒看林薇,只冷冷地對裴九郎說:“你還知道回來?跪下!”
裴九郎將林薇護在身后,坦然迎上父母的目光:“兒子沒錯,不跪。”
“你還敢頂嘴!”裴明遠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濺了出來,“你可知李尚書已經在陛下面前提了賜婚的事?你讓為父如何在朝堂立足!”
“婚姻大事,當由兒子自己做主?!迸峋爬傻穆曇舨槐安豢?,“兒子心悅林姑娘,此生非她不娶,還請爹娘成全?!?/p>
“成全?我成全你敗壞門楣嗎?”王氏站起身,指著林薇厲聲道,“你看看她,穿得這般素凈,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哪里配得上我們裴家?我看她就是貪圖富貴,想用些旁門左道的醫術迷惑你!”
林薇攥緊了衣角,指尖泛白,卻挺直了脊背:“夫人說笑了,我與公子真心相待,并非貪圖富貴。我的醫術救過人,不是旁門左道?!?/p>
“放肆!”裴明遠怒喝一聲,“一個卑賤醫女也敢頂撞主母?來人,把她給我趕出去!”
“誰敢!”裴九郎將林薇護得更緊,“林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祖母的救命恩人,誰敢趕她走!”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一陣爽朗的笑聲從門外傳來:“這是怎么了?大冷天的,正廳里倒像是開了火爐子,這般熱鬧?!?/p>
眾人回頭,只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丫鬟攙扶下走進來。老者身著藏青色錦袍,腰桿挺直,眼神矍鑠,正是裴家的定海神針——裴九郎的爺爺裴老將軍。
“爺爺!”裴九郎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上前行禮。
裴老將軍擺了擺手,目光落在林薇身上,眼底帶著笑意:“你就是九郎常提起的林姑娘?果然是個好姑娘,方才在門外聽你說話,倒是有幾分骨氣?!?/p>
林薇連忙行禮:“見過老將軍。”
“免禮免禮?!迸崂蠈④姺銎鹚?,轉頭瞪向裴明遠夫婦,“你們這是做什么?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王氏委屈地說:“爹,您不知道,九郎為了她要退了尚書府的婚事,這要是傳出去……”
“傳出去又如何?”裴老將軍打斷她的話,“咱家是靠戰功和忠心立足的,不是靠聯姻!當年我跟著先皇征戰沙場時,你爹還在穿開襠褲呢!”他瞪了裴明遠一眼,“我看林姑娘醫術高明,心性也好,比那些嬌滴滴的貴女強多了!”
裴老將軍拉著林薇的手走到主位旁坐下,笑瞇瞇地問:“聽說你用新法子治好了時疫?還救了不少出痘的孩子?”
林薇點點頭,將自己的醫理簡單解釋了一番。裴老將軍聽得連連點頭,撫著胡須贊道:“好!好!有膽識有本事!比我那常年在外打仗的三小子強多了,他除了舞刀弄槍,啥也不會!”
提到在外征戰的叔叔裴三郎,裴九郎的眼神暗了暗。叔叔已經三年沒回過家了,只偶爾托人捎回書信,說一切安好。
裴老將軍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叔叔那邊我已經去信了,讓他打完這仗就回來,到時候讓他也見識見識林姑娘的本事?!彼D頭對裴明遠夫婦說,“九郎的婚事我做主了,林姑娘是個好媳婦,你們要是再敢刁難,就別認我這個爹!”
裴明遠夫婦不敢違逆老爺子,只能悻悻地閉了嘴,看林薇的眼神依舊帶著不滿,卻不敢再亂說話了。
林薇看著裴老將軍溫和的笑容,心里涌起一陣暖流。在這個陌生的時代,能得到這樣一位長輩的認可,是多么幸運的事。
裴九郎走到她身邊,悄悄握住她的手,用眼神告訴她:別怕,有我在。林薇回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溫暖,心里踏實了許多。
窗外的雪還在下,正廳里卻因為裴老將軍的到來,氣氛漸漸緩和下來。林薇知道,前路或許還有很多阻礙,但只要有裴九郎在,有這位明事理的老爺爺支持,她就有勇氣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