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揚州正是煙雨朦朧時,仁心堂揚州分號的掌柜沈大夫坐在診室里,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春雨,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他面前擺著一封剛寫好的信,信封上寫著“長安凝香院林薇親啟”,字里行間都透著焦急。
“掌柜,這信真要寄給林大夫?她在長安又要照顧小公子,又要打理總號,怕是抽不開身啊。”一旁的學徒見沈大夫遲遲沒有封口,忍不住勸道。沈大夫嘆了口氣:“可張老爹的情況實在危急,咱們試過各種法子都不見好轉,除了林大夫,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救他了。”
沈大夫口中的張老爹,是揚州城南貧民窟里的一位老人。半年前一場中風讓他癱瘓在床,唯一的兒子外出務工后便沒了音訊,老人孤苦無依,日子過得凄慘。起初鄰居還能幫著端水送藥,可時間一長,大家各有生計,照顧便漸漸疏懶了。等仁心堂的義診大夫發現時,老人已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半邊身子僵硬如石,連說話都含糊不清,病情一日比一日重。
長安的林薇收到信時,正在院子里教念安認草藥。念安拿著一株薄荷,奶聲奶氣地說:“娘親,這個香香的,能治頭疼。”林薇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拆開信一看,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沈大夫在信中詳細描述了張老爹的病情,字里行間的急切讓她心頭一緊。
“怎么了?”裴九郎剛從朝堂回來,見她神色凝重,便走上前問道。林薇將信遞給她,輕聲說:“揚州有位老人癱瘓在床無人照顧,病情危急,我得去一趟。”裴九郎看著信,又看了看她眼底的擔憂,溫聲道:“我明日讓驛站備車,你帶幾個得力的醫徒和護衛去,路上注意安全。念安有我和母親照看,你放心。”
次日天未亮,林薇便帶著醫箱和幾名經驗豐富的醫徒登上了前往揚州的馬車。一路曉行夜宿,原本需五日的路程,她只用了三日便趕到了揚州。馬車剛停在仁心堂門口,沈大夫就迎了上來,臉上滿是急切:“林大夫,您可算來了!張老爹昨晚又發熱了,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林薇來不及歇腳,放下行李便提著醫箱:“快帶我去看看。”
張老爹住的貧民窟在揚州城最偏僻的角落,狹窄的巷子里污水橫流,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林薇踩著泥濘的石板路,跟著沈大夫來到一間低矮的茅草屋前。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混合著異味撲面而來,屋內昏暗潮濕,唯一的窗戶糊著破紙,透進微弱的光線。
張老爹躺在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打滿補丁的薄被,臉色蠟黃如紙,嘴唇干裂起皮,眼睛半睜半閉,氣息微弱得像風中殘燭。林薇快步走上前,放下醫箱,先伸手探了探老人的額頭——滾燙!她又取出脈枕,輕輕握住老人枯瘦如柴的手腕,指尖下的脈搏細弱而急促。
“老人多久沒好好進食了?身上的褥瘡處理過嗎?”林薇一邊問診,一邊仔細檢查老人的身體。當她掀開被子,看到老人后背和臀部的褥瘡時,忍不住蹙緊了眉頭——好幾處褥瘡已經潰爛流膿,周圍的皮膚紅腫發炎。
“鄰居說他這幾日幾乎不吃飯,喂藥也喂不進去,褥瘡我們上次來給上過藥,可沒人天天換藥,又惡化了。”沈大夫在一旁解釋,語氣里滿是無奈。林薇深吸一口氣,對隨行的醫徒說:“先燒熱水,準備清創的草藥和藥膏,再熬一碗米湯來。”
她親自為老人擦拭身體,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老人的皮膚因長期臥床變得干癟松弛,輕輕一碰就掉皮,林薇便用溫熱的帕子一點點沾洗,生怕弄疼他。清創時,她先用特制的草藥水沖洗潰爛的褥瘡,再用干凈的棉布吸干水分,最后敷上自己研制的消炎生肌藥膏。整個過程中,老人雖因疼痛發出微弱的呻吟,卻始終沒有掙扎——他大概是沒力氣掙扎了。
處理完褥瘡,林薇又為老人診脈開方:“老人是中風后氣血瘀滯,加上營養不良、褥瘡感染才發熱。沈大夫,你按這個方子抓藥,用文火煎成濃湯,每次喂一勺,隔半個時辰喂一次。”她寫下的藥方里,既有活血化瘀的丹參、當歸,又有補氣養血的黃芪、黨參,還有清熱解毒的金銀花、連翹,每一味藥都斟酌再三。
這時,醫徒端來了溫熱的米湯。林薇舀起一勺,用嘴唇試了試溫度,才輕輕撬開老人的嘴,一點點將米湯喂進去。老人起初吞咽困難,林薇便耐心地等他咽下一口,再喂下一口,一碗米湯喂了近半個時辰。看著老人終于喝下小半碗米湯,她才松了口氣,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授人以漁,鄰里互助“光靠我們來診病不行,得教鄰居們怎么照顧老人,不然我們走了,老人還是沒人管。”林薇對沈大夫說。她在巷子里找了幾位平日里對老人還算關照的鄰居,有洗衣的王大娘,做小買賣的李大叔,還有在家帶孩子的張嬸。
“各位鄉親,張老爹現在最需要的是精心照料,我教大家幾個法子,只要照做,老人的病就能慢慢好轉。”林薇將大家召集到屋外,耐心講解,“首先是喂食,每天得喂三頓米湯或稀粥,里面可以加點打碎的蔬菜和肉末,保證營養;其次是褥瘡,每天要用溫水擦身,潰爛的地方要換藥,沒潰爛的地方要經常按摩,促進血液循環;還有,老人雖然癱瘓,但要經常幫他翻身,左邊躺半個時辰,右邊躺半個時辰,再平躺著,這樣能防止新的褥瘡。”
她一邊說,一邊親自示范如何給老人翻身——一手托著老人的肩膀,一手托著腰,輕輕用力,動作穩而不猛。“翻身的時候一定要輕,別讓老人感到疼。”她又拿起一瓶特制的按摩油,倒在手心搓熱,然后在自己的胳膊上示范按摩手法,“按摩要順著經絡的方向,從手腕到肩膀,從腳踝到大腿,每次按一刻鐘,能讓氣血流通,防止肌肉萎縮。”
王大娘看著林薇認真的模樣,忍不住說:“林大夫,您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夫人,肯來這種地方給老頭子看病,還教我們這些粗人照顧人,真是菩薩心腸啊!”林薇笑著說:“大家都是街坊鄰居,互相幫襯是應該的。張老爹現在孤苦無依,咱們多費心照顧,也是積德行善。”
她還留下幾瓶特制的藥膏和草藥,詳細寫下用法用量,交給王大娘保管:“這是消炎的藥膏,每天換一次;這是活血化瘀的草藥,煮水后用來擦身泡腳最好。要是老人有什么不舒服,隨時去仁心堂找我們。”
林薇在揚州待了五日,每日都來給張老爹診病換藥,看著老人的體溫漸漸降下來,能喝下小半碗粥,精神也好了些,才放心返回長安。但她并沒有就此放下心來,回到長安后,特意囑咐沈大夫:“每周派醫徒去看望張老爹兩次,送藥換藥,順便看看鄰居們照顧得怎么樣,有問題隨時寫信告訴我。”
她還自掏腰包,讓仁心堂的伙計每周給張老爹送兩次肉和蔬菜,托鄰居幫忙做成軟爛的吃食喂給老人。有一次,沈大夫在信中說老人情緒低落,不肯吃藥,林薇便寫了一封親筆信,讓醫徒帶去給鄰居念給老人聽:“張老爹,您要好好吃藥吃飯,等身體好些了,我帶長安的點心來看您。您的兒子或許只是迷路了,等他回來,看到您健健康康的,該多高興啊。”
或許是林薇的信起了作用,或許是鄰里的照料讓老人感受到了溫暖,張老爹漸漸有了求生的意志,開始配合吃藥吃飯。鄰居們也按林薇教的方法,每天輪流來給老人擦身、按摩、翻身,王大娘還經常熬些雞湯、魚湯給老人補身體。
三個月后,林薇收到沈大夫的信,信中說張老爹的褥瘡已經痊愈,能喝下一碗粥了,更讓人驚喜的是——老人在鄰居的攙扶下,竟然能慢慢坐起來了!林薇看著信,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立刻回信:“繼續用活血的草藥泡腳,按摩時可以增加腿部的力度,試著讓老人扶著墻站一站。”
又過了半年,林薇再次因巡查分號來到揚州。剛到仁心堂,沈大夫就拉著她往貧民窟走:“林大夫,您快看看誰來了!”走到巷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張老爹在王大娘的攙扶下,正慢慢往門口挪步!雖然腳步蹣跚,身子還搖搖晃晃,但比起半年前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林……林大夫……”張老爹看到她,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淚光,聲音雖然沙啞,卻清晰可辨,“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林薇走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笑著說:“您能好起來,是您自己有毅力,也是街坊們照顧得好。”
陽光透過巷口灑進來,照在老人臉上,也照在林薇溫柔的笑眼上。茅草屋前的石板路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泥濘,王大娘說,是鄰居們一起修好了巷子的排水,還在門口種了幾盆花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取代了往日的霉味,就像老人枯木逢春的生命,在仁心與善意的滋養下,重新煥發了生機。
林薇看著這一切,心中充滿了溫暖。她知道,醫者的職責不僅是開方治病,更要傳遞善意與希望。就像這揚州的春雨,看似柔弱,卻能滋潤萬物,讓每一個身處困境的生命,都能感受到世間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