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質錘砸向工作臺的瞬間，許星聽見了父親的笑聲。不是記憶里那種爽朗的大笑，而是他跪在勘探現場，用錘尖輕叩巖層時滿意的低哼——那是發現礦脈征兆的喜悅。

“對不起，爸爸。“她whisper，將錘頭固定在臺鉗上。

客棧地下室的應急燈忽明忽暗，溫峋發電機的聲音像頭垂死的野獸在咆哮。許星用激光筆掃描錘柄，紅光掠過防滑紋路時，某些刻痕反射出異常光澤。她放大便攜顯微鏡，呼吸驟然停滯——納米級凹槽組成二進制代碼，正是父親筆記里提到的“星火礦脈三維坐標“。

溫峋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左腿拖地的節奏比往常更沉重。“溫澈切斷了主供電。“他扔來一個軍用應急燈，“備用燃料只夠八小時。“

燈光照亮他左手的繃帶，血跡已洇透三層紗布。許星注意到他小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顯然是剛受的新傷。

“過來。“她打開醫療箱，“手指需要復位。“

溫峋僵在原地。應急燈將他影子拉長投在墻上，那影子左手的位置正好覆蓋工作臺上的地質錘。“沒必要。“他轉身欲走，“廢手而已。“

“這是命令。“許星舉起骨鉗，“地質勘探隊條例第17條：領隊有權對傷員實施緊急處置。“

溫峋的右耳偏了偏。這個細微動作讓許星心臟抽緊——他果然聽不清高頻聲音了。她改用低沉語調重復：“坐下。這是領隊的命令。“

他像被按了開關般坐到箱子上。許星剪開繃帶時倒吸冷氣——小指骨折處插著片青金石，深藍色晶體在血肉中閃著幽光。“放射性碎片為什么不清理？“

“留著能預警。“溫峋聲音毫無波瀾，“顏色變淺說明附近有強輻射源。“

許星猛地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的青金石——不是護身符，是輻射檢測器。她小心拔出碎片，發現晶體內部刻著微縮溫氏LOGO。“是溫氏的標志性追蹤物。“她將碎片扔進鉛盒，“靠它定位你的位置。“

溫峋突然抓住她手腕，骨折的小指詭異彎曲著：“你父親...他故意讓我帶走這個。“他指向鉛盒，“說萬一出事，能證明溫氏到過現場。“

應急燈閃爍了一下。許星在明滅間看見他眼底翻涌的情緒——四年來的孤勇與懷疑，此刻終于找到驗證的出口。她低頭處理傷口，碘伏棉簽擦過掌心最深的疤痕時，溫峋左手劇烈一顫。

“這里...“她輕觸那道像閃電的疤，“是保護我時傷的？“

溫峋抽回手：“舊賬沒必要算。“

“有必要。“許星拆開地質錘的磁性配重塊，“如果我欠你一條命，現在該還了。“

她將配重塊接入電路板，又拆下扎西轉經筒上的銅線纏繞成電磁線圈。溫峋沉默地看著，直到她拿起他的雕刻刀準備改造刀柄時，才突然開口：“那是露露送的畢業禮物。“

許星動作頓住。刀柄刻著“L.L“縮寫，正是莉莉妹妹的名字。“她為什么...“

“監視任務。“溫峋用繃帶纏緊骨折的小指，“溫澈派她接近我，但她暗中反水。“他指向自己耳后的條形碼，“這紋身就是她做的，下面覆蓋著溫氏實驗室的追蹤芯片。“

許星用鑷子小心剝離刀柄裝飾層，果然露出微型電路板。“雙向傳輸裝置。“她接通測試儀，“既能定位你，也能向溫氏發送生理數據。“

溫峋冷笑：“所以我的左手震顫頻率，可能成了溫澈的睡前讀物。“

這句話像鑰匙打開了許星腦中的保險箱。她突然扯過溫峋的左手按在傳感器上，震顫波形在屏幕跳動——每秒6.7次振幅，與星火礦的天然共振頻率完全一致。

“不是后遺癥！“她快速演算，“是青金石輻射改變了你的神經電信號，讓你身體成了礦脈的活體探測器！“

溫峋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痕。他低頭看自己顫抖的左手，像看陌生生物：“所以每次靠近礦洞就...“

“不是疼痛，是共鳴。“許星調整電磁線圈參數，“就像調音叉遇見相同頻率。“

她突然將改造好的雕刻刀塞進他左手。溫峋本能地抗拒，但刀柄發出的磁力場像溫柔的手掌托住他手指。震顫奇跡般減輕了30%。

“磁懸浮穩定器。“許星轉動調節鈕，“利用礦脈共振的反向頻率抵消震顫。“

溫峋嘗試刻劃工作臺上的玄武巖。刀尖劃過石面留下流暢的線條，四年來第一次沒有偏離軌跡。他耳后的條形碼紋身因緊繃的肌肉而微微扭曲。

“為什么幫我？“

“不是幫你。“許星將地質錘重新組裝，“是幫我自己。“她舉起錘頭，父親刻的密碼在光下泛藍，“他選擇你守護礦脈，我選擇相信他的判斷。“

地下室門突然被撞開。秦姨跌進來，銀辮散亂沾著血跡：“溫澈的人包圍了客棧！說我們藏了放射性物質！“

溫峋立即關閉應急燈。黑暗中，他改造過的雕刻刀泛起幽藍微光——青金石碎片正在刀柄內發光。“追蹤信號啟動了。“他將刀扔進鉛盒，“從內部。“

許星抓起地質錘：“是你剛才處理傷口時...“

“故意留的。“溫峋拉開地磚露出暗道，“溫澈需要'證據'坐實我們的罪，那就給他。“

暗道風聲嗚咽，帶來扎西的喊聲：“他們帶了中子檢測儀！正在掃描客棧！“

許星突然明白過來。她沖向工作臺，將父親的地質錘砸向磁懸浮裝置。零件四濺中，她撿起核心的釹磁鐵扔給溫峋：“用這個！能干擾中子掃描！“

溫峋接住磁鐵的左手穩穩當當。四年來的第一次，他感受到對自身肢體的完全掌控。“磁力抵消了共振。“他難以置信地活動手指，“你是怎么...“

“《放射性礦物與生物電磁場互斥效應》。“許星扯下論文復印件拍在桌上，“我兩年前發表的，第14頁第3行。“

溫峋的嘴角揚起微不可見的弧度：“數據偏差0.3%，實際互斥力比計算值高。“

許星瞪大眼睛。這篇論文因“理論過于超前“被學術期刊拒稿，只印了叁份草稿版。一份給她父親，一份自己留存，還有一份...

“你偷了我的草稿？“

“撿的。“溫峋將釹磁鐵嵌入墻體，“暴雨夜從你背包掉出來的。“他啟動某個開關，整個客棧的金屬結構開始發出低頻振動，“現在，讓溫澈聽聽真正的礦脈之歌。“

窗外傳來檢測儀過載的爆炸聲。溫峋在震蕩中扶住許星，左手在她肘部留下精準的支撐力。“磁懸浮穩定器...“他靠近她右耳低語，“能應用在更大設備上嗎？“

許星聽見自己心跳與振動頻率共振：“比如？“

“比如雕刻機。“他指向暗室深處被帆布蓋住的龐然大物，“我準備了四年，但左手始終...“

帆布落下。一臺半成品的磁懸浮雕刻機在暗紅燈光下如同沉睡的巨獸。控制臺上放著許星所有論文的復印件，每頁批注旁都畫著設備改進草圖。最早的那張標注日期——四年前三月十六日，她生日第二天。

“工作室的夢想從沒死。“溫峋輕觸控制臺，“只是換了種形式。“

許星將地質錘放在操作臺上。父親的遺物與兒子的夢想在此刻交匯，錘頭與刻刀在磁力場中微微懸浮，像被無形的手托舉著共舞。

“給它起名吧。“她說。

溫峋的左手在控制面板輸入代碼。屏幕亮起“NEBULA“——星云工作室的舊名，但字母“A“被替換成地質錘符號。

“你父親起的。“他聲音有些啞，“說我們倆就像星云——看著混亂，實則孕育新星。“

客棧突然劇烈搖晃。秦姨在樓上尖叫：“他們在用鉆地設備！“

溫峋猛地將許星推進暗道：“走！去礦洞拿最終證據！“

“一起走！“

“我得留下操作干擾裝置。“他將磁懸浮刻刀塞進她背包，“這個你帶著，萬一...“

許星吻了他。這是個充滿礦物粉塵和血腥味的吻，溫峋的左手下意識環住她后腰，穩定得不像話。分開時，兩人額頭相抵，呼吸在磁力場中交織成白霧。

“利息。“許星喘著氣說，“四年的。“

溫峋耳后的紋身擦過她鼻尖：“本金等你回來再算。“

暗道關閉前，許星回頭最后一眼。溫峋站在磁懸浮雕刻機前，左手穩持控制桿，身形如勘探者面對未知礦脈。父親的地質錘在他掌心泛著藍光，像顆永不墜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