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遠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透過玻璃窗看著里面的林薇。

她正低頭翻閱一本雜志，右腿打著石膏，被牽引器固定著，姿勢并不舒服，但她臉上沒有一絲痛苦的神色。陽光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落在她的肩膀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十年了。

十年能改變很多東西——比如她不再留長發，比如她改掉了名字，比如她看向他時那種陌生的眼神。但有些東西似乎從未變過——她翻書時習慣用拇指輕輕摩挲頁角的動作，她思考時會無意識咬下唇的小習慣，還有她身上那種倔強的、不肯示弱的姿態。

“陸醫生？“

護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收回目光，接過護士遞來的查房記錄，隨手簽了字。

“3床恢復得不錯，“護士笑著說，“今早查血指標都正常，患者也很配合治療。“

陸修遠點點頭，目光卻不自覺地又飄向病房。林薇已經放下了雜志，正嘗試著用筆記本電腦工作，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得飛快。

“她一直這樣？“他問。

“啊？“護士愣了一下，“哦，您說工作嗎？是啊，從術后第二天就開始處理郵件了，說是有項目要趕。“

陸修遠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脛骨平臺骨折術后需要嚴格制動，過早活動會影響愈合。他推開病房門，走到她床邊。

“你現在不應該工作。“

林薇的手指停在鍵盤上，抬頭看他，眼神平靜：“陸醫生查房還管這個？“

“我是你的主治醫師，“他的聲音冷了幾分，“術后兩周內禁止負重和過度活動，否則可能造成內固定松動。“

林薇合上電腦，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謝謝提醒，不過我的工作等不起。“

“你的腿也等不起。“

“那陸醫生覺得我該怎么做？“她突然笑了，眼底卻沒有溫度，“躺在病床上發呆，回憶青春？“

空氣一瞬間凝固。

陸修遠的手指微微收緊，病歷本的邊緣在他掌心留下幾道淺淺的壓痕。他看著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破綻——憤怒、怨恨，或者哪怕是一點點的動搖。

但林薇的表情完美得像一張面具。

“至少等到拆線后。“最終，他只能這樣說。

林薇點點頭，重新打開電腦：“我會注意的。“

——

接下來的幾天，陸修遠刻意減少了去林薇病房的次數。查房時他總是最后一個去看她，站在床尾快速檢查一下傷口和引流情況，問幾句常規問題就離開。而林薇也配合得像一個最普通的患者，禮貌疏離，從不主動搭話。

直到第五天夜里。

值夜班的護士打電話給他：“陸醫生，3床患者發燒了，38.5℃。“

陸修遠趕到病房時，林薇正蜷縮在床上，臉色潮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濕，黏在臉頰上。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但看到他的瞬間，還是強撐著坐了起來。

“傷口疼嗎？“他問。

“不疼。“

“咳嗽？胸悶？“

“沒有。“

陸修遠戴上手套，輕輕掀開她腿上的敷料。傷口有些發紅，但沒有明顯的滲出。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腿——觸手滾燙，肌肉緊繃。

“抽血查感染指標，“他對護士說，“再加一個下肢靜脈超聲。“

林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只是低燒，沒必要興師動眾吧？“

她的掌心很燙，手指卻冰涼，力道大得驚人。陸修遠低頭，對上她的眼睛——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此刻竟閃過一絲慌亂。

“你怕抽血？“他問。

林薇松開手，別過臉去：“...只是討厭醫院小題大做。“

陸修遠盯著她看了兩秒，突然伸手拉開床頭柜的抽屜——里面赫然放著半盒退燒藥，包裝已經被拆開。

“你擅自服藥？“

“布洛芬而已，“林薇的聲音有些啞，“又不會影響傷口。“

“但會影響醫生的判斷！“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嚇得一旁的護士縮了縮脖子，“如果這是術后感染的前兆，你知道后果有多嚴重嗎？“

林薇抿著唇不說話，胸口劇烈起伏著。

陸修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抽血，現在。“

——

檢查結果出乎意料。

血象基本正常，超聲也沒有發現血栓，傷口更沒有感染跡象。最終只能歸因于術后吸收熱。

“明天如果還發燒，再做進一步檢查。“陸修遠寫完醫囑，合上病歷本，“今晚好好休息，別工作了。“

林薇靠在枕頭上，臉色依然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平靜：“陸醫生對每個患者都這么...事無巨細嗎？“

“只是職業習慣。“

“是嗎？“她輕笑一聲，“我還以為...“

“以為什么？“

林薇搖搖頭，拉高被子：“沒什么，晚安陸醫生。“

陸修遠站在床邊，突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想問她——以為什么？以為我還記得你怕打針？記得你發燒時總喜歡蜷成一團？記得你每次心虛就會轉移話題？

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轉身關上了燈。

黑暗中，他聽見林薇很輕地說了一句：

“你縫針的技術...比以前更好了。“

陸修遠的手停在門把上，指節微微發白。

“睡吧，“他終于開口，“明天還要換藥。“

走廊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病房的墻角。而在那束光無法觸及的黑暗里，林薇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直到門徹底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