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里木湖服務區的小木屋咖啡館里,彌漫著濃郁的奶香和咖啡豆烘焙的焦香。陽光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灑進來,將原木色的桌椅染上一層暖意。窗外的湖水依舊湛藍如洗,與室內氤氳的熱氣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蘇念將濕漉漉的相機小心翼翼地放在鋪著紙巾的桌子上,看著它可憐兮兮地滴著水,心頭又是一陣懊惱。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沮喪,抬頭看向坐在對面的陸景珩。
他正拿著紙巾擦拭濕透的褲腳邊緣,動作不疾不徐,即使是在這樣略顯狼狽的情況下,那份從容不迫的氣度也絲毫不減。濕了的白色T恤貼在他精瘦的上臂,隱約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蘇念莫名覺得臉頰有點發燙,趕緊移開視線,招呼服務生。
“兩杯熱奶茶,謝謝,多加糖。”她記得他說過“不算太糟”,但冰湖水的寒意是實打實的。
很快,兩杯冒著騰騰熱氣的奶茶端了上來。濃郁的奶香混合著紅茶的醇厚,瞬間驅散了方才落水的驚悸和身上的寒氣。
“給,陸先生,快暖暖。”蘇念將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真誠地說,“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的相機就徹底交代在湖里了。”
陸景珩接過溫熱的杯子,指尖傳來的暖意讓他微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叫我陸景珩就好。”他聲音低沉,目光落在她臉上,清晰地看到她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紅暈和真誠的感激,“相機……很重要?”
蘇念捧著熱奶茶,指尖的暖意讓她緊繃的神經徹底放松下來。她點點頭,帶著一絲懷念:“嗯,是我大學時勤工儉學攢錢買的,跟了我好幾年,拍過很多重要的瞬間。這次來XJ采風,也是想用它記錄下這里的風景,回去給學生做課件用。”她頓了頓,語氣有些自嘲,“結果課件素材還沒拍多少,設備先報廢了。”
“給學生做課件?”陸景珩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初步印證。他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奶茶,甜度適中,暖流順著喉嚨滑下,熨帖了四肢百骸。“你是老師?”
“嗯,”蘇念坦然承認,臉上浮現出一絲屬于初入職場的青澀與憧憬,“剛入職不久,在一所大學里教藝術史。這次趁著暑假,就想出來走走,積累點素材,也放松一下。”她沒有具體說哪所大學,畢竟萍水相逢。
陸景珩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芒,果然。那個校徽……他心念微動,面上卻依舊平靜。“藝術史……很好的專業。能把自己的興趣和職業結合,很幸運。”他的評價很客觀,帶著一種超越同齡人的成熟洞察力。
“是啊,”蘇念眼睛亮了起來,談到自己熱愛的事業,整個人都煥發出光彩,“雖然備課很辛苦,但每次看到學生們對一幅畫、一段歷史產生興趣,那種感覺真的很棒。”她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剛上手,還有很多要學的。對了,陸先生…景珩,你呢?看你的樣子,應該也是工作了吧?”她自然地改了口,感覺直呼名字似乎更符合他給她的那種沉穩可靠的感覺。
陸景珩放下奶茶杯,指尖在溫熱的杯壁上輕輕敲了敲,似乎在斟酌措辭。“算是吧,剛畢業,做金融相關的工作。”他言簡意賅,沒有過多渲染。投行、操盤手這些詞,對于此刻湖邊咖啡館的寧靜氛圍來說,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金融啊…”蘇念了然地點點頭,難怪他身上有種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沉穩和銳利,眼神偶爾掃過時,帶著一種精準的評估感。她想起他手腕上那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腕表,以及他下水救人時那份果斷的魄力,一切都說得通了。“那一定很忙吧?壓力大嗎?”她隨口關心道,純粹是出于禮貌和對他方才相助的感激。
“還好。”陸景珩的回答依舊簡潔,但他看著蘇念清澈關切的眼神,又難得地補充了一句,“所以來這里,放空一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陸景珩的話不多,但每次回應都恰到好處,偶爾拋出的問題也顯示出他敏銳的思維和良好的教養。蘇念則相對健談一些,談到她的專業、她的學生、她對XJ風光的向往時,眼中閃爍著動人的光芒,聲音清亮悅耳。陸景珩安靜地聽著,賽里木湖的微風似乎將她話語里的溫度也帶了進來,讓他連日來緊繃的神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緩。
他發現自己并不排斥這種傾聽,甚至有些享受。這個叫蘇念的女孩,像一縷清新的風,帶著陽光和書卷氣,吹散了他世界里那些冰冷的數字和復雜的博弈。
“你接下來去哪兒?”聊了一會兒,陸景珩狀似無意地問道。
“打算去伊犁看看薰衣草,”蘇念眼中充滿期待,“聽說六月的霍城薰衣草開得正盛,像一片紫色的海洋。你呢?”
陸景珩微微一頓,他原本的計劃是環湖后就返回烏市,然后飛回那座鋼筋水泥的都市森林。但此刻,看著蘇念亮晶晶的眼睛,聽著她對薰衣草花海的向往,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我也去伊犁。”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說出口,仿佛這就是原本的計劃。“聽說那邊的河谷風景也不錯。”
蘇念有些驚訝,隨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這么巧?那我們可以……”她話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這樣似乎有些唐突,畢竟才認識不到兩小時。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沒再說下去。
陸景珩看著她瞬間泛紅的臉頰和欲言又止的可愛模樣,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一起拼車或者坐班車過去。一個人旅行,路上有個伴也安全些。”他主動提議,語氣自然坦蕩,沒有任何曖昧的意味,純粹是基于便利和安全。
蘇念松了口氣,同時也為這份善意感到溫暖。她想了想,陸景珩給她的感覺確實很可靠,而且剛才他還幫了自己那么大一個忙。“好啊!那太好了!”她欣然應允,笑容明媚,“那我們待會兒一起看看怎么走?”
接下來的行程變得順理成章。陸景珩效率極高,很快就查好了班車時間并預訂了車票(他本想租車,但考慮到蘇念的相機需要盡快處理,班車更穩妥)。在等車的間隙,他還陪蘇念在服務區的小商店里買了密封袋和干燥劑,讓她把相機盡量處理好,減少進一步損壞的風險。
前往伊犁的班車行駛在風景如畫的國道上。窗外是遼闊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遠處連綿的雪山。蘇念靠窗坐著,陸景珩坐在她旁邊靠走廊的位置。
起初還有些拘謹,但隨著車窗外不斷變換的美景,蘇念漸漸放松下來,忍不住低聲和陸景珩分享她的見聞,偶爾指著窗外某處讓他看。陸景珩側過頭,看著她興奮的側臉和因為專注而微微顫動的睫毛,安靜地聽著,偶爾回應一兩句。他低沉的聲音在車廂的嘈雜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磁性。
蘇念發現,陸景珩雖然話不多,但知識面很廣。無論是地理、歷史,還是一些藝術相關的背景知識,他都能接上話,甚至能提出獨到的見解,讓她這個專業學藝術的都感到佩服。他思維清晰,邏輯縝密,但又不顯得咄咄逼人,反而給人一種沉穩可靠的感覺。這和她印象中那些鋒芒畢露或者滿身銅臭的金融人士完全不同。
而陸景珩也重新認識著蘇念。她并非只有表面的溫柔文靜,內心有著對事業的熱情和對生活的熱愛。她觀察細致,對美有著敏銳的感知力。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像伊犁的陽光,純粹而溫暖。她堅持要承擔班車票錢和奶茶錢,理由充分且態度堅決,顯示出獨立和自尊的一面。陸景珩沒有過多爭執,尊重了她的意愿,只是在她翻零錢有些手忙腳亂時,自然地幫她接過了找零。
幾個小時后,班車抵達了霍城。一下車,空氣中就彌漫開一股濃郁而獨特的香氣——那是薰衣草特有的、混合著草木清甜和陽光味道的芬芳,沁人心脾。
預訂的民宿就在薰衣草田附近。放下簡單的行李,兩人便迫不及待地走向那片傳說中的紫色花海。
當那片無邊無際的紫色真正呈現在眼前時,蘇念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嘆。夕陽的余暉為大地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連綿起伏的緩坡上,盛開的薰衣草匯成一片浩瀚的紫色海洋,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宛如流動的紫色綢緞。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讓人沉醉。
“太美了……”蘇念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純粹的喜悅和感動。她幾乎是跑著沖進了花田邊緣的小徑,裙擺在紫色的花浪中拂過。
陸景珩站在田埂上,看著那個在紫色海洋中雀躍的白色身影。夕陽的金光勾勒著她纖細的輪廓,微風吹動她的發絲和裙擺,她臉上洋溢著孩子般純粹的笑容,與這壯闊而浪漫的花海融為一體,構成了一幅比任何油畫都要生動的畫面。
他下意識地舉起手機,這一次,沒有任何意外,他清晰地按下了快門,將這美好的瞬間定格。
蘇念回頭,恰好看到他放下手機的動作,臉頰微紅,卻沒有像一般女孩那樣嬌嗔阻止,反而大方地笑著問:“拍到了嗎?好看嗎?”
“嗯,”陸景珩走近幾步,將手機屏幕轉向她。屏幕上的她,在夕陽和花海的映襯下,笑容燦爛,眼眸清亮,充滿了生命力。“很美。”他的評價很簡短,目光卻專注地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欣賞。
蘇念看著屏幕里的自己,又看看眼前這個高大沉穩、眼神深邃的男人,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慌忙移開視線,指著遠處一條更深入花田的小徑:“我們去那邊看看吧,那邊好像人少些。”
兩人并肩走在花田深處的小路上,四周是齊腰高的薰衣草,紫色的花穗輕輕拂過他們的手臂,留下醉人的幽香。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中彌漫著安靜而甜蜜的氣息。
“小心腳下。”陸景珩提醒道,在一條稍窄的田埂處,自然地虛扶了一下蘇念的手臂。他的指尖只是短暫地、極有分寸地觸碰了一下她裸露的小臂皮膚,一觸即分,卻帶來一陣微妙的電流感。
蘇念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低低應了一聲:“嗯。”聲音細若蚊吶。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話題從薰衣草的品種聊到精油的提取,從XJ的風土人情聊到各自喜歡的書和電影。陸景珩發現,蘇念的見解往往很獨特,帶著藝術生特有的感性視角,總能給他帶來一些新的思考。而蘇念也發現,陸景珩的冷靜理性之下,似乎也藏著對生活細膩的感知力。
一只蜜蜂嗡嗡地飛過,蘇念下意識地往陸景珩身邊躲了一下。他微微側身,不動聲色地替她擋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讓蘇念心頭一暖。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天空被染成瑰麗的紫紅色,與地上的薰衣草花海交相輝映。花田里亮起了星星點點的裝飾燈串,如同散落的星辰。
“該回去了。”陸景珩看著天色,提醒道。
蘇念有些戀戀不舍,但還是點點頭:“嗯。”
回民宿的路上,兩人都很安靜。薰衣草的香氣縈繞在鼻尖,方才相處的點滴在心間流淌。一種無聲的、微妙的氛圍在兩人之間悄然滋生。
在民宿門口分別時,蘇念再次鄭重地道謝:“今天真的麻煩你了,景珩。相機的事,還有路上……”
“舉手之勞。”陸景珩打斷她,目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深邃,“你的相機,明天最好盡快找地方維修。YN市應該有專業的維修點。”
“嗯,我查一下。”蘇念點頭。
“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陸景珩補充道,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承諾的分量。他拿出手機,“留個聯系方式?方便……后續聯系維修情況。”理由找得合情合理。
蘇念心頭一跳,隨即涌上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雀躍。她連忙拿出手機,兩人互加了微信。他的頭像是一片深邃的星空,昵稱只有一個簡單的“L”。簡單又神秘。
“那…晚安。”蘇念揮揮手。
“晚安。”陸景珩點點頭。
看著蘇念走進民宿小樓的背影,陸景珩并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夜色中,晚風帶著薰衣草的花香拂過。他點開手機,看著屏幕上那張在紫色花海中笑容燦爛的照片,指尖輕輕拂過她的笑臉。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融化、沉淀。
他打開瀏覽器,輸入了那個熟悉的母校名稱,進入官網。在“師資隊伍”的新進教師欄目里,耐心地滑動著。很快,一張證件照映入眼簾——照片上的女孩穿著正裝,笑容溫婉,眼神清澈,正是蘇念。下面清晰地寫著:藝術學院,藝術史講師,蘇念。
陸景珩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篤定而意味深長的弧度。世界確實很小,但有些相遇,似乎并非偶然。
他將手機鎖屏,抬頭望向夜空中初升的星辰。塞里木湖的風吹來了相遇,伊犁的薰衣草香則沁入了更深的心脾。他忽然對那座即將回去的、曾經只是承載著學業和事業壓力的母校,生出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帶著甜味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