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場的汗水與歡笑還留在記憶里,徐朗那句“包工頭爸媽”帶來的震動也尚未平息。蘇念對陸景珩的認知,像是推開了一扇塵封的門,窺見了門后不同于金融大廈的、帶著泥土和汗水氣息的風景。周末,陸景珩的“正式追求”沒有選擇高檔餐廳或藝術場所,而是駛向了城市另一端——一片正在經歷新舊交替的老城區。
車子在狹窄卻充滿生活氣息的街巷前停下。道路兩旁是有些年頭的居民樓,墻面斑駁,晾衣繩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裳,空氣中混雜著飯菜香、油炸食物的香氣和淡淡的塵土味。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老人坐在門口聊天的方言,交織成一曲生動的市井交響樂。
“這里……”蘇念下車,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這片老城區,十幾年前,是我爸媽接的第一個大點的工程?!标懢扮矜i好車,走到她身邊,目光掃過熟悉的街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那時候我剛上初中,暑假就被我爸拎到工地上‘體驗生活’?!彼噶酥覆贿h處一棟明顯翻新過、但還保留著老式結構的居民樓,“那棟樓的磚,我搬過不少?!?/p>
蘇念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想象著一個曬得黝黑的少年,在炎炎夏日里,扛著沉重的紅磚,汗水浸透背心的樣子。這與現在西裝革履、指點金融市場的陸景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卻又奇異地在她心中融合成一個更真實、更有溫度的形象。
“累嗎?”她輕聲問。
“累。”陸景珩坦然承認,嘴角卻帶著笑意,“但也很充實。看著圖紙上的線條變成一堵堵墻,再變成能遮風擋雨的家,那種感覺,很奇妙。”他帶著蘇念,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更窄的小巷,“帶你去嘗嘗我小時候覺得最好吃的東西。”
巷子深處,一家小小的門面,招牌有些褪色,寫著“老張記油條豆花”。門口支著油鍋,金黃的油條在翻滾的熱油里膨脹,香氣撲鼻。幾張簡陋的折疊桌擺在路邊,坐滿了早起的老街坊。
“張叔,兩根油條,兩碗咸豆花,多放蝦皮紫菜!”陸景珩自然地招呼道,顯然與老板很熟稔。
“喲!小陸!稀客??!好久沒見你了!”系著圍裙、滿面油光的中年老板驚喜地看過來,目光落在蘇念身上,頓時笑得更開了,“帶女朋友來了?姑娘真俊!”
“張叔好?!碧K念被這熱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打招呼。
陸景珩沒否認,只是笑著拉蘇念在角落一張空桌坐下?!皬埵宓挠蜅l豆花,我從小吃到大。那時候在工地干完活,能吃上兩根剛出鍋的油條,喝碗熱乎乎的豆花,就是最大的享受?!?/p>
很快,酥脆金黃的油條和撒著碧綠蔥花、蝦皮、紫菜、榨菜丁的咸豆花端了上來。陸景珩熟練地把油條撕成段,泡進豆花里,遞給蘇念:“試試看,這樣吃才香。”
蘇念學著他的樣子,咬了一口吸飽了咸鮮湯汁的油條,外皮酥脆,內里軟糯,混合著豆花的滑嫩和配料的鮮香,樸素卻異常滿足的味道在舌尖炸開。“好吃!”她眼睛一亮,由衷地贊嘆。
陸景珩看著她滿足的樣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他一邊吃,一邊低聲講起小時候的趣事:在工地上偷偷用水泥“做雕塑”被老爸訓斥;跟著媽媽去給工人們送綠豆湯,結果自己喝了大半桶;為了省錢買本喜歡的書,連著啃了一個月的饅頭配咸菜……
他的聲音不高,在喧鬧的市井背景音里卻格外清晰。那些帶著塵土、汗水和一點點窘迫的回憶,從他口中娓娓道來,沒有抱怨,只有一種對過往歲月的平和接納和對父母艱辛的感念。蘇念安靜地聽著,看著他講述時眼中閃動的微光,心口像是被一種溫暖而踏實的東西填滿了。她看到了一個更立體、更有人情味的陸景珩,一個扎根于平凡土壤、努力向上生長的陸景珩。
吃完早餐,陸景珩帶著蘇念在老街巷里慢慢走著。他指著一些老房子上的特殊結構,告訴她那是他父親當年琢磨出來的加固方法;路過一個老舊的五金店,他說老板是他爸的老朋友,當年借工具給他們家救過急;甚至在一處不起眼的墻角,他還能找到當年和小伙伴刻下的、早已模糊不清的涂鴉痕跡。
陽光透過老梧桐樹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蘇念走在他身邊,聽著他低沉的聲音講述著這片街區的故事,仿佛走過了一條時光隧道,觸摸到了他生命最初的底色。這份質樸的、帶著煙火氣的真實,比任何華麗的約會都更能打動她的心。
“想不想嘗嘗我媽的拿手菜?”走出老街區時,陸景珩忽然問道。
蘇念一愣,心跳瞬間加速:“啊?這……會不會太突然了?”
“不是今天。”陸景珩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忍不住輕笑,“我爸媽現在在鄰市盯著一個新項目,不在家。我是說,等他們回來,如果你愿意……”他頓了頓,眼神認真地看著她,“我想帶你回家,嘗嘗我媽做的紅燒肉。我爸總說,我媽做的紅燒肉,能撫平工地上所有的疲憊?!?/p>
他的話語很平靜,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蘇念心里漾開巨大的漣漪。帶她回家……見父母?嘗他媽媽做的、能撫平疲憊的紅燒肉?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追求約會,而是關系更進一步、更深層次的認可和接納的信號!
一股暖流夾雜著甜蜜的慌亂涌上心頭。蘇念看著陸景珩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飾的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仿佛看到了那個在工地上努力搬磚、渴望得到認可的少年影子。這份鄭重其事的邀請,帶著他家庭最溫暖的煙火氣,沉甸甸地落在她心上。
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老街巷的喧囂漸漸遠去。蘇念深吸一口氣,迎上他專注的目光,清澈的眼眸里映著陽光和他的身影,帶著羞澀,更帶著堅定的溫柔:
“好。等叔叔阿姨回來……我想嘗嘗阿姨做的紅燒肉。”
“一定……很好吃?!?/p>
陸景珩的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如釋重負又無比燦爛的笑容。他伸出手,這一次,不再是隔著球網擊掌,也不是在幽暗展廳里試探的牽手,而是無比自然地、帶著珍惜的力道,握住了蘇念的手。掌心相貼,溫暖而堅定。
“嗯,一定?!彼吐暬貞?,聲音里充滿了篤定和暖意。
舊街巷的暖陽將兩人的身影拉長。那只緊握的手,連接著金融新貴的現在與包工頭之子的過去,也連接著未來餐桌上那碗帶著家的味道的紅燒肉。平凡煙火里的約定,在此刻,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讓人心安,也更清晰地指向了共同奔赴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