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資本頂層,燈火徹夜未明。陸景珩沖進會議室時,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已經分割出數(shù)塊畫面,國內外核心團隊成員的面容都帶著凝重和疲憊。空氣仿佛凝固,彌漫著高壓電流的滋滋聲。
情況比電話里匯報的更糟。合作方財務造假丑聞徹底引爆,相關高管被帶走調查,公司瀕臨破產清算。消息如海嘯般席卷全球財經媒體,盛景這個項目的所有融資渠道瞬間冰封,前期投入的數(shù)億資金懸于一線。更棘手的是,幾個關鍵股東聞風而動,質疑聲浪和撤資威脅接踵而至。
陸景珩脫下沾著寒意的西裝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松了松領帶,動作干脆利落。他沒有廢話,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屏幕上的每一張臉,聲音低沉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會議室的嘈雜:
“情況都清楚了?現(xiàn)在不是追責的時候,是救火的時候。”
他大步走到主控臺,指尖在觸摸屏上快速滑動,調出核心數(shù)據和預案:
“第一,立刻啟動‘斷尾求生’預案B。法務部,半小時內發(fā)出正式函件,以對方根本違約為由,單方面終止所有合作,并凍結一切關聯(lián)資金!同時,啟動追償程序,最大程度止損。”
“第二,融資組,放下所有幻想。原有渠道全部作廢。目標轉向我之前讓你們篩選的名單B——那些對新能源長期價值有信仰、對風險有承受力的戰(zhàn)略型投資機構。重點攻堅‘長青資本’和‘基石創(chuàng)投’,他們最近在ESG(環(huán)境、社會、治理)領域布局激進,我們這個項目的核心技術和市場潛力,符合他們的長期價值觀。用價值說話,而不是恐慌情緒!”
“第三,公關部,統(tǒng)一對外口徑:盛景是受害者,但擁有強大的風控體系和應變能力。項目本身的技術和市場基礎未受實質損害。重點強調我們及時切割、堅決維護投資人利益的立場。所有聲明,必須經我過目!”
“第四,技術團隊,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一份更詳盡、更具說服力的項目技術優(yōu)勢和市場可行性獨立評估報告,剝離掉原合作方的一切水分!”
“第五,”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屏幕一角,“李總,安撫好我們現(xiàn)有的基石投資人。告訴他們,盛景的底線從未動搖,我正在親自處理。如果他們現(xiàn)在撤資,損失的不僅是這個項目,更是未來與盛景合作的所有可能。我陸景珩的名字,就是擔保。”
一連串指令清晰、冷靜、不容置疑,如同精密的手術刀,精準地切入混亂的肌理。會議室里窒息的空氣開始流動,團隊成員眼中的慌亂逐漸被專注和執(zhí)行力取代。陸景珩就像一個置身于風暴中心的船長,他的鎮(zhèn)定和決斷,是這艘巨輪唯一的錨點。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成了煉獄。陸景珩幾乎沒有合眼。他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穿梭在會議室、辦公室、無數(shù)個越洋電話會議之間。他親自與“長青資本”的掌舵人進行了一場長達三小時、針鋒相對又惺惺相惜的深夜長談,用最硬核的數(shù)據、最清晰的藍圖和最坦誠的風險評估,說服了對方。他頂住了股東們最猛烈的質疑炮火,用強大的邏輯和不容置疑的權威暫時穩(wěn)住了局面。他審閱修改每一份聲明、每一份報告,確保每一個字都精準無誤,不給對手任何可乘之機。
身體的疲憊如潮水般陣陣襲來,咖啡因和意志力成了唯一的支撐。偶爾在換場的間隙,他會靠在冰冷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依舊霓虹閃爍的不夜城。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口袋里那本《中國藝術精神》硬質的封面,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和力量,便悄然滲透進緊繃的神經。蘇明遠那句“定力與決斷”如同警鐘,在他每一次瀕臨極限時敲響。價值…根基…他反復咀嚼著這些詞,它們不再僅僅是應對蘇教授考問的答案,更成了支撐他在這場風暴中巋然不動的精神支柱。
第三天清晨,當?shù)谝豢|微弱的曙光艱難地刺破厚重的云層,投進陸景珩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的眼底時,僵局終于被打破。
“陸總!長青資本確認領投!基石創(chuàng)投跟進!缺口補上了!”融資組負責人沖進辦公室,聲音因激動而嘶啞。
“法務部確認,終止協(xié)議生效,關聯(lián)資金已凍結!”
“獨立評估報告出來了,數(shù)據非常漂亮,遠超預期!”
緊繃到極致的那根弦,終于松動了。巨大的疲憊感排山倒海般涌來,幾乎將他淹沒。陸景珩重重地坐回寬大的皮椅里,閉上眼睛,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的所有濁氣都吐出來。窗外,鉛灰色的天空正在慢慢亮起,風暴似乎真的過去了。
就在這時,內線電話響起,前臺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陸總,蘇念小姐在樓下…她等了很久了,說給您送點東西。”
陸景珩猛地睜開眼,心頭一震。念念?他幾乎忘了時間,忘了外界的一切。他迅速起身,因為動作太快甚至有些眩暈,扶住桌子穩(wěn)了穩(wěn),啞聲道:“讓她上來。”
幾分鐘后,辦公室門被輕輕推開。蘇念站在門口,手里提著一個熟悉的保溫食盒,還有那個印著美術館LOGO的紙袋(里面裝著《中國藝術精神》)。她穿著柔軟的米白色毛衣,眼圈有些泛青,顯然也沒休息好,但眼神清澈,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和關切。
她看到陸景珩的樣子——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滿紅血絲,昂貴的襯衫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渾身散發(fā)著濃重的咖啡味和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感——心尖像被針扎了一下。
“念念…”陸景珩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我來給你送點湯和吃的。媽說…說涼了熱熱也能喝。”蘇念走進來,把食盒輕輕放在會客茶幾上,目光落在他疲憊不堪的臉上,“你…你還好嗎?事情…解決了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小心翼翼。
陸景珩沒有回答,只是幾步走到她面前,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她。三天三夜的殫精竭慮、生死時速,所有的壓力、焦灼、孤軍奮戰(zhàn)的冷硬,在她清澈擔憂的目光下,瞬間土崩瓦解。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暖流同時涌上心頭,沖得他眼眶發(fā)熱。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食盒,而是猛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汲取那支撐他穿越風暴的力量和溫暖。
蘇念被他抱得微微一怔,隨即感受到他身體細微的顫抖和那深埋在她頸窩處的沉重呼吸。她沒有掙扎,只是抬起手,溫柔地、一下下地拍撫著他寬闊卻緊繃的脊背,像安撫一個受了巨大驚嚇和委屈的孩子。
“沒事了…沒事了…”她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聲音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我在這兒呢。”
過了許久,陸景珩才慢慢松開她,但雙手仍緊緊握著她的肩膀。他低頭看著她,眼底的血絲未退,卻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專注。
“解決了。”他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透著一股塵埃落定的輕松,“暫時…過去了。”他瞥了一眼茶幾上的食盒和書,“謝謝你,念念。還有…謝謝叔叔阿姨。”
蘇念松了一口氣,心疼地看著他:“你多久沒睡了?吃東西了嗎?”
“記不清了。”陸景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疲憊的笑,“現(xiàn)在…有點餓。”
蘇念連忙打開食盒。沈靜怡燉的雞湯已經冷了,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油脂,但香氣仍在。還有幾樣精致的小點心和清爽的小菜。她找到辦公室的微波爐,細心地加熱。
陸景珩坐在沙發(fā)上,身體陷進柔軟的靠背,這才感到四肢百骸都在叫囂著酸痛。他看著蘇念在茶水間忙碌的纖細背影,看著她小心翼翼端出熱氣騰騰的湯碗,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感包裹了他。這里不再是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而是他疲憊靈魂唯一的港灣。
他接過湯碗,溫熱的瓷壁熨帖著冰冷的掌心。濃郁的雞湯香氣鉆入鼻腔,帶著家的味道。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溫熱的湯汁滑過干澀的喉嚨,一路暖進冰冷的胃里,仿佛連疲憊不堪的神經都被溫柔地撫慰了。他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著,三天來第一次感覺到食物的美味。
蘇念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沒有多問一句工作上的驚濤駭浪,只是看著他吃,偶爾遞一張紙巾。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慰藉。
吃飽喝足,濃重的困意再也無法抵擋。陸景珩靠在沙發(fā)上,眼皮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意識模糊間,他感覺到蘇念輕輕拿走他手中的空碗,然后,一條帶著她身上清甜氣息的薄毯,溫柔地蓋在了他身上。
“睡會兒吧。”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
陸景珩想說什么,卻只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咕噥。在徹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仿佛看到蘇念拿起那本《中國藝術精神》,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就著落地窗外逐漸明亮的晨光,安靜地翻閱起來。陽光勾勒出她柔和的側臉輪廓,靜謐而美好。
風暴平息。疲憊的身體陷入沉睡。而那個守在他身邊的身影,和那本散發(fā)著墨香的書,成了這劫后清晨,最溫暖、最安寧的風景。
不知睡了多久,陸景珩被一陣極輕的翻書聲喚醒。他緩緩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蘇念專注閱讀的側影。陽光已經大盛,透過玻璃幕墻灑滿半個房間,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纖細的手指正輕輕撫過書頁上的一段文字,神情若有所思。
陸景珩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充盈著胸腔,比項目危機解除的瞬間更加深沉、更加踏實。
蘇念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對上他清醒的視線,微微一笑:“醒了?感覺好點了嗎?”
“嗯。”陸景珩的聲音恢復了清朗,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慵懶,“從來沒這么好過。”他坐起身,薄毯滑落,“在看什么?”
蘇念合上書,封面上《中國藝術精神》幾個字映入眼簾。“在看徐教授談‘澄懷觀道’。”她將書遞給他,“里面說,‘澄懷’,是滌除雜念,虛靜其心;‘觀道’,是體悟宇宙自然的生命律動。感覺…很適合現(xiàn)在的你。”她的目光溫柔而帶著深意。
陸景珩接過書,指腹摩挲著封面。他想起風暴中那些依靠“定力”和“價值”錨點做出的艱難抉擇,想起疲憊不堪時她帶來的溫暖和寧靜。他抬眸,深深地看進蘇念清澈的眼底:
“念念。”
“嗯?”
“你就是我的‘澄懷觀道’。”他的聲音低沉而認真。
蘇念微微一怔,隨即,一抹動人的紅暈悄然爬上臉頰,眼底的笑意如春水般漾開。
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是助理的提示:上午十點,與長青資本、基石創(chuàng)投的最終簽約會議。
陸景珩看了一眼,沒有立刻接。他伸出手,越過茶幾,輕輕握住了蘇念放在書上的手。
“等我簽完字,”他的目光灼灼,“帶你去吃最好的早午餐,然后…找個安靜的地方,一起‘澄懷觀道’?”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個字,帶著一絲難得的輕松和調侃。
蘇念反握住他的手,笑容明媚:“好啊,陸總。不過,下次再把自己熬成這樣,沈教授的湯鍋,可要親自送到你辦公室來了。”
窗明幾凈,陽光正好。風暴的陰霾徹底散去,只留下劫波渡盡后的安寧與暖意。新的征程就在眼前,而這一次,他的港灣,始終與他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