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郝晗妤，三十六歲，時隔這么多年，我對我母親的死依舊心存疑慮。”

陳憫，我的母親，一個平凡卻又偉大的普通人，她死在了我十一歲那年。

那時我正在豐城小學讀五年級……

“叮鈴鈴”

周五的最后一節課，上課鈴響了，正在與可愛后桌聊天的我第一時間轉過身雙手交疊，身姿挺拔的坐在座位上。

我的語文老師林清涵隨著上課鈴準時出現在教室門口。

她是一個嚴肅且一絲不茍的人。

林清涵老師走進教室時，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總像秒針般精準，分毫不差。她的教案永遠用藍黑鋼筆謄寫得橫平豎直，連頁腳的頁碼都要和頁邊距對齊，仿佛每個字都在接受她目光的檢閱。

講課時，她會用直尺比著課本上的行距，逐字逐句地剖析，連標點符號的用法都要反復強調——逗號不能寫成頓號，句號必須是標準的小圓圈，誰要是在作文里用了個歪歪扭扭的感嘆號，作業本上準會出現一個更工整的紅筆范例，旁邊批注著“態度決定文品”。

她簡直是我那時候的惡夢。

“起立！”

班長語氣語字正腔圓，聲音洪亮。

同學們像是士兵一樣，同一時間站起來，沒人敢晚一秒或是早一秒：“老師好！”

林清涵老師目光嚴肅的掃視一圈：“同學們好！”

我們在次整齊的坐下，林清涵老師的課堂是極其無聊的，讓人昏昏欲睡，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煎熬了四十五分鐘的我在聽到下課鈴響起的時候，差點熱淚盈眶。

林清涵老師唯一的優點恐怕就是從不拖堂了吧。

歡快的收拾好書包，在校門口與同學們道別，向著家里走去。

也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就我一個人的家是在這個方向好像。

現在想想回家的路也是頗為怪異，當時卻沒有一位老師或是同學察覺到異常，即使是那個時候的我。

蹦蹦跳跳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今天我親愛的母親大人做了什么好吃的？

玉米燉排骨還是紅燒肉亦或者我最愛的酷似人類手指的糖醋里脊？

不行了不行了再想下去口水要流出來了。

張爺爺拄著拐杖慢悠悠的走在前面，我快跑兩步扶住張爺爺的手臂。

“張爺爺，你怎么有一個認出來啊，趙奶奶會擔心的。”

張爺爺是一位十分慈祥且和藹的老人，他笑呵呵得摸了摸我的頭，用枯瘦的手掌顫巍巍得在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

“謝謝張爺爺！”

我接過棒棒糖，拆開外衣放進嘴巴里。

不知道為什么，張爺爺給的棒棒糖總要比我自己買的要甜。

我家與張爺爺家離得很近，我們都住在花園小區，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

把張爺爺送回家，我也快跑兩步敲響了自家的房門。

很奇怪，以往敲一聲媽媽就會把門打開，可今天敲了十幾下了，媽媽還是沒有開門。

“媽媽，媽媽。”

我呼喊了兩聲，靜悄悄的，屋里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沒有注意到，血液正一點一點地順著大門底下的空隙向外蔓延。

就在我還想再喊兩聲的時候，媽媽的聲音在身后響了起來：“郝寶貝，猜猜我是誰呀！”

“媽媽，你是媽媽！”

媽媽放下擋在我眼睛上的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小寶貝真聰明。”

我撲進媽媽懷里撒嬌，媽媽寵溺的撫摸著我的頭。

“好了好了，媽媽還要做飯呢。”

我聽話得從媽媽懷里出來，牽著媽媽的手，媽媽拿出鑰匙打開門，牽著我走了進去。

今天是星期五，作業可以不用急著寫，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打開電視尋找我最愛看的“果寶特攻”。

家里就我和媽媽，聽媽媽說，爸爸死在了我三歲那年，可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過無所謂，我有媽媽就好了。

媽媽在廚房忙碌，沒一會誘人的香味便是傳了出來。

今天媽媽做的排骨湯和清炒蝦仁，我悄咪咪的跑到廚房，想要偷吃一塊。

媽媽敲了我一下，我捂著腦袋，吐了吐舌頭。

媽媽把我趕出了廚房讓我去洗手準備吃飯。

我在衛生間洗完手，跟鏡子里的朋友打了個招呼坐到餐桌前等待著媽媽把飯端上來。

媽媽把排骨湯清炒蝦仁和兩碗米飯放到餐桌上。

“可以吃了。”

我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

“媽，今天的排骨湯好香啊，是不是放了玉米？”我扒了口米飯，含糊地問。

媽媽正給我夾蝦仁，聞言笑了笑：“嗯，知道你愛吃甜口的，特意加了根水果玉米。快嘗嘗蝦仁，剛剝的，嫩著呢。”

我夾起一個蝦仁塞進嘴里，鮮得瞇起眼睛：“比學校食堂的好吃一百倍！”

媽媽眼睛亮了亮，放下筷子摸了摸我的頭：“慢點吃，喝點湯，別噎著了。”

我舀了勺湯，看著媽媽眼里的光，突然覺得排骨湯里的玉米甜得剛剛好：“媽，下周放學我想早點回來，幫你擇菜。”

“不用不用，”媽媽笑著擺手，又往我碗里添了勺排骨，“你好好念書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快吃，菜要涼了。”

窗外的夕陽透過玻璃照進來，把媽媽的側臉映得暖暖的，我低頭扒著飯，覺得嘴里的每一口都帶著說不出的舒服。

吃完飯看了會電視，便被媽媽趕回了房間，她說：“已經很晚了，你該睡覺了。”

我乖乖的躺在床上，對著媽媽點了點頭。

媽媽親了我一口，關上了門。

午夜的鐘聲敲到第三下時，我被玻璃碎裂的銳響驚醒。

衛生間的鏡子裂成了蛛網，鏡面的碎片上沾著銀灰色的黏液，像被踩碎的蛞蝓。“媽媽”正對著鏡子弓著背，她后頸垂下來的灰黑色觸須在地板上掃出濕冷的痕跡，圍裙下露出的腳踝已經變成了半透明的膠狀，踩在碎玻璃上卻毫無反應。

鏡子里的朋友——那個我每天打招呼的朋友。平時他總穿著和我一樣的睡衣，打扮成我的模樣，此刻卻變了模樣：她的輪廓在鏡中不斷溶解又重聚，皮膚像浸了水的紙一樣發皺，五官的位置爬滿細小的、會閃爍的光斑，背后伸展出三對蟬翼般的膜翅，翅脈里流淌著暗綠色的光。

“媽媽”發出非人的嘶鳴，螺旋狀的牙齒在喉嚨里研磨，她猛地甩出一條觸須，抽在鏡面上。鏡面震顫著發出嗡鳴，鏡子里的“我”從鏡中探出手，那只手握著一把由光斑凝結成的、邊緣模糊的“刀”，劈向觸須。

觸須被劈中的地方冒出白煙，散發出濃烈的海水腥氣。“媽媽”的身體劇烈地起伏，膜下的無數顆粒瘋狂滾動，她張開嘴，噴出一團墨色的霧，鏡子瞬間被染成漆黑。但霧里很快透出綠光，鏡子里的“我”的膜翅在鏡中扇動，漆黑的霧像被無形的手撥開，露出那雙完全由光斑組成的眼睛。

鏡子開始發出低頻的嗡鳴，墻皮簌簌往下掉灰。“媽媽”身上的膜裂開細縫，縫里滲出淡黃色的汁液，她撲向鏡面，觸須像鞭子一樣瘋狂抽打。鏡中的“我”不斷后退，鏡面上的裂痕越來越大，鏡中的“我”的身影在裂痕中被切成無數片，每一片里都有一個扭曲的、帶著光斑的影子在反擊。

我縮在房間角落，看著“媽媽”的觸須穿過鏡面的裂縫，在鏡外鏡內同時攪動，看著鏡中的“我”的光斑在裂縫中炸開，把那些銀灰色的黏液燒成焦黑的痕跡。空氣里飄著碎玻璃的冷意和一種類似臭氧的怪味，穿衣鏡的框架正在緩慢地銹蝕，金屬的邊緣長出了層綠色的、像苔蘚又像霉菌的東西。

突然，“媽媽”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嘯，她的一只觸須被鏡面牢牢吸住，正在被一點點拉進去，觸須的末端在鏡中化作無數細小的光點，被鏡子中的“我”身上的光斑吞噬。她猛地往后掙，鏡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最后“嘩啦”一聲徹底碎掉。

碎片散了一地，“我”的身影消失了。“媽媽”癱在地上，膠狀的腳踝在碎玻璃上慢慢收縮，觸須無力地垂著，在月光下泛著死魚般的灰白。而那些鏡子的碎片里，每個碎片都映出一個小小的、閃爍著綠光的光斑，像是無數雙眼睛，在黑暗里靜靜地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