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門外，沈知微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她手里攥著一方絲帕，已經(jīng)被絞得不成樣子。幾次鼓起勇氣抬起手，指尖幾乎要觸到冰涼的木門，卻又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

她腦子里全是昨天婚宴上，父親是何等難過和著急，想來好不容易哥哥的喜酒他喝的也不盡興，光顧著擔心自己了。

正當她又一次嘗試做心理建設(shè)時，書房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

走出來的是她的大哥沈知恒，一身靛藍長袍，面容嚴肅。他顯然也沒料到一開門就撞見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小妹，愣了一下，隨即故意板起臉，重重地咳了一聲。

沈知微嚇得一個激靈，像被定住了一樣，臉上迅速堆起討好的、又帶著點心虛的笑容：“大，大哥……爹爹他……在里面嗎？”

沈知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哼了一聲：“不在里面，難道還出去了不成？”

“那……那爹爹他……”沈知微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聲音更小了，眼神飄忽，不敢直視長兄，“爹爹的心情……看起來好不好呀？”她試圖從兄長的表情里讀出一點信息，小心地補充，“我是說……他昨天……睡得好嗎？早飯用得香不香？”

沈知恒哪里會不懂她這點小心思，他端著架子，眉頭鎖得更緊，語氣沉重地嚇唬她：“好？怎么能好？昨天，是你長兄我的婚禮，你平時調(diào)皮也就罷了，昨天那個日子，你竟然出了那么大事，爹能不擔心嗎？爹氣得一晚上沒睡好，早上起來還捶著桌子說‘真是反了天了！’我看你啊，這次麻煩大了！”

沈知微的臉瞬間白了，手指下意識地揪緊了衣角，眼眶也跟著紅了一圈，泫然欲泣：“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昨天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就在這時，嫂子林婉音也走了出來。她顯然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看著丈夫那副故意嚇人的樣子和小姑子可憐巴巴的模樣，忍不住抿嘴一笑。她輕輕推了沈知恒一把，嗔怪道：“行了啊你，就沒個正形，明明心里疼妹妹，還非在這兒端著架子嚇唬人。”她轉(zhuǎn)向沈知微，語氣溫柔，“微微別怕，你哥騙你的。小妹知道錯了就好，爹娘心里都明白的。”

被妻子拆臺，沈知恒臉上那點嚴肅再也繃不住了，他無奈地看了一眼妻子，又回頭看向嚇得像只小鵪鶉似的妹妹，終于嘆了口氣，眼神軟了下來。

“你啊……”他伸出手，帶著幾分寵溺又沒好氣地輕輕掐了一下沈知微的臉蛋，“爹爹什么時候真正生過你的氣？從小到大，你闖的禍還少嗎？哪次不是雷聲大雨點小，最后都依了你？”

沈知微捂著被掐的地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沈知恒繼續(xù)道：“不過你昨天也確實太任性了，什么時候你不知道？非要跑出去？等會兒進去了，好好跟爹認個錯，態(tài)度要誠懇，知道嗎？”

“嗯嗯！我知道的！”沈知微連連點頭，像小雞啄米，“我也沒想到……”

看著妹妹這副真心悔過的樣子，沈知恒心里最后那點責怪也化成了心疼。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徹底緩和下來：“去吧，爹就在里面看書。好好說，爹會原諒你的。記住，好好說話，別再犯倔。”

“謝謝大哥！謝謝嫂子！”沈知微終于露出了笑容，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那扇書房門時，眼神里雖然還有緊張，但更多的已經(jīng)是決心和勇氣。她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裙，輕輕敲響了房門。

門外，林婉音沒好氣地瞪了沈知恒一眼：“你也真是的，明明心疼妹妹，為何非要嚇唬她？”

“嚇唬？”沈知恒忍不住失笑，寵溺看著自家媳婦兒一眼：“這小妮子可不怕。”

右相書房

右相顧銘恩的書房彌漫著一股陳年墨香與昂貴檀木混合的氣息。他坐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后，并未起身，只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臉上掛著程式化的、略帶疏離的微笑。

“寧將軍今日怎么得閑，光臨寒舍？”顧昭的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他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撇著茶沫，“寧將軍剛從邊境回來，還未見過陛下就來下官這里，可是為了京畿巡防營增員一事？此事兵部已有章程，將軍似乎不必親自來過問。”

寧琰一身常服，卻掩不住行伍多年的挺拔與銳氣。他坐在客位，脊背筆直，開門見山：“巡防營之事自有規(guī)制，末將今日來，是想請教相爺關(guān)于北境狄族今冬異動之事。聽聞相爺近日調(diào)閱了大量邊境軍報，末將想聽聽相爺?shù)母咭姡员阍缱龇婪丁！彼哪抗馄届o，帶著公事公辦的嚴謹。

顧銘恩仿佛才想起什么，輕輕“哦”了一聲，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露出一絲看似感慨的神情：“北境狄族……唉，提起北境，就不免讓人想起當年寧老將軍鎮(zhèn)守的朔風城。那可是我朝北疆最堅固的堡壘啊，寧家軍威名赫赫，令狄人聞風喪膽。”

他的話語像是懷念，眼神卻銳利地捕捉著寧琰臉上最細微的變化。

寧琰端坐不動，只有擱在膝上的手，指節(jié)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

顧銘恩仿佛沉浸在不存在的哀思里，繼續(xù)用那種沉痛的語調(diào)說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只可惜，天有不測風云。誰能料到，那般銅墻鐵壁，竟會一夜之間被攻破……寧老將軍與麾下數(shù)千忠魂，血染邊關(guān)，實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啊。”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寧琰毫無表情的臉上，像是惋惜，又像是探究，“聽說，當年慘案發(fā)生后很久，才有附近州府的援軍趕到現(xiàn)場，那景象……唉，慘不忍睹。寧將軍那時年紀尚輕，卻要獨自面對如此噩耗，撐起寧家門楣，實在不易。”

這話語看似同情，實則惡毒無比。它精準地撕開了寧琰心底最深、最痛、從未愈合的傷疤，并刻意模糊了“援軍遲到”這一最關(guān)鍵、最可疑的節(jié)點。

書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沉甸甸地壓下來。站在寧琰身后的副將呼吸猛地一窒，臉上瞬間涌起憤怒的血色，幾乎要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