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繞過拐角，走向醫院時，我的外套口袋里傳來一陣持續不斷的嗡嗡聲。只有一個人有這個新號碼，所以不難猜出是誰。話雖如此，我還是不想接這個電話，現在不想，永遠不想。我憤怒地掏出手機關機，扔進了行李袋里。

“天堂出事了？”尼克開玩笑說，但他那笑容卻顯得漫不經心，我意識到這種情況正在對他造成影響。在飛機上以及去醫院的二十分鐘車程中，我們都努力保持冷靜和鎮定，但現在我開始緊張起來。我全身都在顫抖，這不僅僅是因為寒冷；在我身邊，尼克也僵住了，拳頭不停地握緊又松開。飛機落地后，他又給醫院打了一次電話，但沒什么進展。他們告訴我們，奧利維亞仍在觀察中，只有確認我們確實是她的親人后才能告訴我們更多信息。

想到要和姐姐對峙，我的內心就一陣揪痛。我怨恨她好幾個月了，但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她從未向我求婚，嫁給那個被她甩掉的男人。那是我的選擇，完全是我的選擇，我沒有權利恨她。這是她的人生，她自己做的決定，雖然大部分時候顯得魯莽愚蠢，但最終還是她自己做的。現在，我甚至連憤怒和悔恨都無法抵擋我的愧疚，我清楚地感受到了我所做之事的全部重量。

出租車猛地停了下來，我猝不及防。我用力撞到駕駛座后背，尼克輕笑一聲，我怒視著他。他防御性地舉起雙手，下了車；好吧，我當然應該付錢，我心想。我從背后掏出一疊現金，遞給司機二十美元，司機粗魯地哼了一聲回應。我迅速下車，追上了正朝芝加哥州立醫院入口走去的金發女郎。他停在雙開門前，閉上了眼睛。我盯著他，想著他此刻的心情。內疚，我們倆都感到無可否認的內疚，都害怕面對車里那個女孩。他認為她現在的處境是他造成的，而我認為我太輕易地放棄了她。她是我的妹妹，我卻眼皮都沒眨一下就奪走了她的生命，嫁給了她的未婚夫，卻從未費心去尋找她。我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當尼克繼續站著不動時，我羞愧地低下頭，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鞋子上。

“我們去吧？”過了一會兒，他問道，并伸出胳膊挽著我。我哼了一聲，獨自走了進去；這家伙在跟誰開玩笑呢？

一進門，醫院里一股無菌的氣味就撲面而來，讓我感到一陣惡心。我立刻感到一陣頭痛。天哪，我討厭醫院，我心想。在家鄉，我很少去醫院；我的家人身體都特別好，協調能力也特別好，可以說我們家都沒有出過什么意外。光是這一點就讓我忍不住想問個不停。很難相信奧利維亞竟然撞了車然后逃逸，但比起其他可能性，我更滿意這個消息……

“奧利維亞……奧利維亞·貝爾，”尼克結結巴巴地說。我搖了搖頭，想要從自己的小世界里走出來。我深吸一口氣；好的，你能行的，阿里。

這位和藹可親的接待員在電腦上打字之前仔細地觀察了我們。

“奧利維亞·貝爾，女，歲，大約小時前被帶到這里，在市中心遭遇事故，”她用冷漠單調的聲音對著屏幕讀道，并把眼鏡架在鼻梁上。

“就是她，我們現在可以去看她嗎？”尼克焦急地問道，我皺起了眉頭，心想為什么提問、語氣焦急的不是我。畢竟，她是我的妹妹。

“你有身份證明嗎？你們是朋友還是家人？”她一邊在電腦上打字一邊問道。尼克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又一次被我瞪了一眼。

“我是她妹妹，”我禮貌地回答，拿出一張全家福，放在她的桌子上。她注意到我們驚人的相似，點了點頭，然后帶我們去了八樓，讓我們聯系謝爾曼醫生。

電梯里，緊張的氣氛真的像刀割一樣。我和尼克站在對角，都在準備迎接任何好消息或壞消息。更重要的是，我們都在準備面對一個我們都傷害過的人。

“阿里……”尼克猶豫了一下，靠在電梯后墻上。我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你應該先隱瞞一下你嫁給扎克的事。現在不是告訴她這種事的最佳時機，你知道，這可能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他斷斷續續地說了這句話，我真希望他能早點說出來。

“你知道我又不傻。我不會去告訴我姐姐，她天知道她斷了多少根骨頭！”我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諷刺和苦澀，這在當時并不恰當。我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然后沖他抱歉地笑了笑。

“他真的讓你生氣了，不是嗎？”尼克聽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關心，但這個話題并不是我愿意討論的。

“別說了，現在可不是師生感情好的時候。”我心里一拍腦門，這是什么諷刺啊！

“那你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顯然不喜歡這個家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不是對另一個家伙一見傾心嗎？”他好奇地看著我，我漫不經心地向他揮了揮手。

“尼克，我們可以改天再聊聊我的感情生活。現在，我們必須確保我們共同愛的人平安無事。”我理智地說，看著他聽到“愛”這個詞就畏縮了一下。雖然尼克短期內不會承認，但他已經徹底愛上我妹妹了，這一點從他談到她時表情緩和下來就能看出來。電梯門在他進一步探查我之前就打開了，我對自己走路的姿勢比預想的更有信心，跳了出來。扎克是個禁忌話題，我絕對不會跟別人談論他，尤其是尼克。我聽到他在身后嘆了口氣，嘟囔著類似“女人”之類的話。當我們走向一位正在巡房的護士時，他追上了我。

“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嗎？”她問道，我們又問起了謝爾曼醫生的情況。巧的是，他正好在檢查奧利維亞，得知她已經脫離危險，我們真是松了一口氣。我感覺肩上的重擔仿佛卸了下來，不再感到窒息。一線希望在我心中燃起，不知怎的，我感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樂觀。

我們跑到她所在的房間，用顫抖的雙手打開了門。我能感覺到尼克身上一波波的焦慮和緊張，我自己也感到一陣顫抖。總得有人來做這件事，我說服自己，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心跳得飛快。

一位頭發花白的醫生注意到了騷動，從手中的寫字板上抬起頭來。我看著的不是他，而是床上的那個女孩。我瞪大了眼睛，幾乎屏住了呼吸，注意到奧利維亞癱軟的身影，臉色蒼白如死。她身上插著各種管子，連接著機器，機器不停地發出嗶嗶聲。她的頭發散落一地，一條腿歪斜著，看起來很不自然。她身上好幾處都纏著繃帶，另一條腿也打著石膏。我眨了眨眼，忍住淚水，想起了世人崇拜的奧利維亞·貝爾，她那精致的容貌，如同女神一般。她的名牌服裝、超高的高跟鞋、完美的發型，以及那股難以比擬的自信氣質，都讓我差點兒跪倒在地。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幾乎要跪倒在地。

“你肯定是小妹妹吧，”謝爾曼醫生溫柔地說，同情地看著我。我忘了房間里還有其他人。我茫然地望著他，他幾乎像父親一樣拍了拍我的胳膊。

“我能和你私下談談嗎？”他問道，并瞥了一眼尼克。尼克已經走到奧利維亞身邊，正站在她昏迷不醒的身體旁，眼神里充滿了悲傷和愛意，我不得不移開視線，生怕打擾到他們親密的談話。我點了點頭，醫生把我帶到了走廊外。他關上身后的門，帶我們坐在長椅上，然后把寫字板拉到面前。

“貝爾小姐，你姐姐真是幸運，在她剛才的遭遇下，沒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他嚴肅地說，我盯著地板，不知道該說什么。

“但她現在沒事了不是嗎？”

他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她的身體會好起來，骨頭也會愈合，我們也已經止住了大部分的血，不過你不用擔心。貝爾小姐，我很了解你家的情況，所以我才沒跟當局說實話。”

我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么。他到底想暗示什么？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沒告訴他們？”我擔心地問道，他揉了揉脖子后面，顯然很不舒服。

“你姐姐的案子不是肇事逃逸；目擊者證實她試圖自殺。”

尼克現在正睡在他放在奧利維亞床邊的椅子上，我趁機溜出去，去做我早就想做的事。我走到一個相連的陽臺，迎著芝加哥的涼風，讓思緒清醒。我堅定地握著手機，打開它，無數次地思考著自己在做什么。不，我告訴自己，現在不是讓自尊心妨礙我的時候。我必須這么做。

我撥通了他的電話，等著他接聽。令人驚訝的是，盡管已經快凌晨四點了，電話鈴響第二聲時他就接了。我無視了傳遍全身的酥麻感，聽著他的聲音，耳邊既有睡意，又夾雜著令人不安的擔憂。

“哦，感謝上帝，阿里安娜你還好嗎？”扎克問道，我強迫自己不要用一些苦澀的語氣回應，比如，你直接要求我向其他男人出賣自己，你覺得我感覺如何？

“我沒事，”我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回答。好了，該放出重磅炸彈了，阿里。

“你在哪兒？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真的嗎？上次我檢查的時候，你根本不在乎我做了什么，或者我是誰？”我脫口而出，立刻感到很抱歉。我到底在干什么？這又不是我要打的仗！

他在另一邊毫無表情地笑著，我聽到他在后面走來走去的聲音。

“我想我早就該這么做了，不是嗎？”盡管他看不見我，我還是點了點頭。

“你在哪兒？”他問道，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又問：“要我去接你嗎？”“好的，去吧，阿里安娜，去吧！”我對自己喊道。

“扎克……我在芝加哥。”我簡單地說道，咬著嘴唇，期待著他會說什么。電話線那頭一片寂靜，我等得要命。

“阿里，你在芝加哥做什么？”他問道，聽起來很疲憊；當然，他認為我現在已經瘋了。

“我……我必須來，扎克，我不能讓她孤身一人，”我說道，我的聲音顫抖著，感覺我周圍的墻壁正在崩塌破碎。

扎克倒吸了一口氣，我可以想象我的話會讓他多么震驚。

“你在說誰？”他問道，盡管他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我還是能聽出他聲音里微微的顫抖。他知道自己問題的答案，但我知道他也在祈禱奇跡發生，證明自己錯了。可惜，對于我們倆來說，奇跡實在太少了。

“我找到她了，扎克，我找到她了，想到我對她做了什么，我心如刀割。”我淚流滿面，癱倒在地，背靠著欄桿。我的身體劇烈顫抖，想起醫生說的話：自殺。她曾經試圖自殺。

“阿里……請不要哭。請不要讓自己難過，”他輕聲說道，而我當時唯一的愿望就是他能陪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扎克，你愿意過來嗎？”我討厭自己語氣里的懇求，但這是應該做的。我再次聽到沉默，但后來他開口了，我祈禱他不會拒絕。

“你需要我嗎？”他問道，這個問題讓我很驚訝。他談論我，想著我，而他本該只想著自己。他的慷慨讓我心軟，真希望自己不必把他拖入這場麻煩，但我實在忍不住。于是我給了他一個誠實的答案，我知道無論發生什么，他都會來找我。

“超出你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