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被迫簽出出院證明,東西都用塑料袋包起來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生活變得多么悲慘?,F在,我坐在候診室里,只帶著我的錢包和一部破舊的手機,有充足的時間去回憶我的人生不知不覺地走向了怎樣的方向,這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無處可去——我無處可去,整座城市都找不到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我那變態的姐姐,我那虐待成性的前男友,我那冷酷無情的丈夫——我該向誰求助?你會責怪我不愿離開這間墻壁泛黃的小房間嗎?所以我得出結論,在與扎克·普萊斯結婚的十個月里,我失去了一切,只是為了不讓我的父母失去一切。無論自愿與否,我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抱負、愿望和計劃,只是為了讓我的家人免受羞辱。想想看,如果我沒有取代奧利維亞,最糟糕的情況會是什么?我們的名字會登上每本八卦雜志的封面,我的父母會暫時被排除在他們的社交圈之外,我們兩個家庭都會成為笑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都會釋懷。爸爸會想辦法為他的競選籌集資金,媽媽會處理她最愛的女兒的背叛,普萊斯一家最終會繼續前進,扎克會在一周左右的時間內擁有另一個女孩。
然而,這些事情直到為時已晚才會真正觸動你。無論我當時感覺多么愚蠢,我都知道,如果我回到過去,一切都不會改變。如果那天貝爾和普萊斯沒有結婚,那將是一場災難,但現在呢?我身處的地獄難道不是一場災難嗎?我的處境比遭受羞辱更好嗎?我想是的。
“小姐,我們需要為您叫輛出租車嗎?”從我入院那天起就一直照顧我的護士在我身邊走來走去,仔細地觀察著我。過去兩周我多次崩潰,她也親眼目睹過,所以她仍然像鷹一樣注視著我,這并不奇怪;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我又不會真的在接待區中間割腕自殺。
我看了看站在門外的男人,三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黑色西裝,我知道他們不會真的讓我打車去想去的地方。面對護士的提問,我搖了搖頭。
“我可以用一下電話嗎?”我問道,看著接待員桌上的電話;接待員本人不在,所以我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當然?!彼α诵?,我走向桌子,從底座上拿起聽筒。我的手猶豫了一下,想了一兩分鐘,我是否真的想打這個電話。一方面,我實在沒心情聽他們接下來的談話,問他們問題,要求他們解釋;另一方面,我確實需要一個地方住。
我撥通了那個號碼,謝天謝地,我記得在高三和高四之間的那個暑假,我每周都會打這個號碼。當時他們讓奧利維亞帶幾個朋友來,住在他們家,那幾個朋友就是我的姑姑和姑父,當時他們正在歐洲旅游。
“喂?”我很高興接電話的是奧菲莉亞姨媽,而不是我的科林叔叔。奧菲莉亞姨媽是我媽媽的妹妹,但她在很多方面都和媽媽很不一樣。我媽媽是個膽小的女人,總是讓我爸爸做最好的決定。沒錯,她一直盡力做好一個好家長,但她幾乎無法與奧利維亞對抗,這說明她在某些方面很軟弱,這其實并不健康。
“奧菲莉亞阿姨,是我,阿里。”我輕聲說道,然后,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就此降臨。她感覺自己仿佛停止了呼吸,嘴角的喘息透露著震驚和驚訝。
“阿里?阿里,真的是你嗎?”她驚呼道,我傻傻地點了點頭,然后才意識到她沒看到我。
“沒錯,是我,你好嗎?”我差點兒拍自己額頭,覺得自己太蠢了。我隔了快一年才給她打電話,還問她近況如何?真是妙招啊,阿里安娜。
“親愛的,一切都好嗎?你還好嗎?”她驚慌地問道。她永遠都是最理解我的人,甚至比我的家人更理解我。她能看穿我撒謊的真面目,在我失意的時候給予我最大的安慰。自從他們告訴我奧利維亞逃跑了,我必須嫁給扎克之后,我就很少見到她了,但我心里知道,她感同身受。嫁給扎克之后,我就放棄了我的家人;現在我知道為什么了,我潛意識里對他們很生氣,憤怒于他們竟然讓我成了犧牲品。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著聽到她聲音后涌上心頭的回憶。“我沒事……我……你能來接我嗎,奧菲莉亞阿姨?”我的聲音嘶啞,我努力讓自己聽起來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需要人。其實,我只是真的需要一個善良誠實的人,一個不會騙我,不會傷害我的人;我需要一個能愛我的人。
“阿里……阿里,你在嗎?需要我去接你嗎?從哪里來?你在哪兒?”她問道,我聽到背景中傳來抽屜開關的聲音。她很可能又把鑰匙弄丟了,以前這個習慣讓我很惱火,但此刻我完全沒注意到。
直到我聽到她反復叫我的名字,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神了。“親愛的,你在嗎?我馬上就到,告訴我去哪兒就行。”
“特立獨行醫院。”
她不再追問,這證明她對我非常了解。我當時狀態不佳,聲音也暴露了,說明我當時真的非常震驚。我告訴她不要把電話的事告訴任何人,然后掛斷電話,癱倒在剛起身的椅子上。
那些西裝革履的人是為了我的安全才被安排在那里的,他們一直密切注視著我。意識到我不能搭我姑媽的便車,我決定在普萊斯豪宅稍作停留,拿上我的東西。如果他在那里,我會告訴扎克我要離開,絕對不會再回來。我沒花很長時間就做出了這個決定,是的,也許我應該留下來報復所有傷害過我的人,但我已經沒有了斗志。失去像第一個孩子這樣珍貴的東西,會讓你意識到還有比復仇更重要的事情。人生苦短,無暇怨恨,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已經原諒了他們;也許等我感覺好一些了,我會回來問問他們,為什么傷害我這么深,但現在不是時候。
我開車去了普萊斯的豪宅,在小鎮變得模糊之際,我鼓起勇氣。他會在家嗎?我不知道是知道我即將見到扎克,還是想到這個念頭時心跳加速,哪個更讓我心痛。如果可以的話,我愿意抹去對他的每一絲情感,但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我曾經愛過他,愛得如此深沉,如此無可救藥,以至于他成了我全部存在的意義。從那樣的愛變成恨并不容易,但我正在努力克服。蘭迪那張破碎的臉仍然讓我后頸的汗毛豎了起來;他告訴我的事……讓我感到如此背叛、如此孤獨、如此痛苦,我幾乎感覺自己的心都碎成了碎片。醫院給我安排了一位悲傷咨詢師,但這并沒有幫助,我幾乎說不出話來,哽咽著。事故發生后的兩周里,我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站直身子面對人群。我的一部分已經隨著我的孩子一起死去;我感到空虛和不完整,身體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溫暖,感到迷失,仿佛不再有活下去的理由。
車子快到大門時,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手心也開始冒汗。我倚在座位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無論我怎么努力,惡心感還是無法抑制,一陣陣的惡心感猛烈地襲來。
呼吸,阿里,呼吸,我提醒自己。我只需要進去,拿好東西,然后出去,就這么簡單。我必須勇敢,因為軟弱讓我失去了很多。我下定決心走了出去,無視沖到外面的工作人員驚恐的目光。斯圖爾特悲傷地對我笑了笑,脫帽致意,梅雷迪斯靠在通往里面的雙開門上,看起來快要哭了??蓱z,從他們的眼神中,他們顯然在同情我,這個人生被毀的愚蠢女孩。
我再也無法忍受他們那灼熱的目光,便沖進屋子,跑上樓,飛快地跑著。謝天謝地,扎克不見蹤影,我徑直走進我的房間,自從上次來這里之后,房間就一直沒動過。我從衣柜里拿出行李箱,把所有能用的東西都塞進去,用力地塞了進去。除了從家里帶來的以外,我什么也沒帶,扎克的錢現在對我來說已經不值錢了,他給我買的東西都不能放在我身邊。
想到這里,我取下結婚戒指,放在梳妝臺上,他一眼就能找到。我把所有需要的東西都打包好后,拉上包的拉鏈,拖著它出了房間。正要把它拖下樓,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我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可能是任何人。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不,他這個時候應該在上班。
我懇求任何愿意聽我說話的人,不要讓他成為那樣的人。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倒吸了一口氣。我一方面希望這懸念早點結束,另一方面又希望樓梯上的人永遠不要上來找我。然而,愿望實現可不是什么常有的事。
“阿里安娜……”他低沉而充滿男子氣概的聲音對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沖擊,讓我恨不得一勞永逸地擺脫它。我討厭那種傳遍全身的顫抖,我討厭那種血涌上臉頰的感覺,我討厭那種膝蓋發軟的感覺,但最讓我討厭的是他。
扎克衣衫襤褸,就像剛起床一樣;他只穿著一條灰色運動褲和一件白色背心。他驚訝地挑起眉毛,看著我,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長。我看起來糟透了,我知道。我身上的衣服都是家里寄來的:一條不搭的深灰色牛仔褲和一件紅色襯衫,那是我以前的那件,現在緊緊地貼在身上。我的頭發扎成凌亂的馬尾辮,臉上什么妝都沒化,眼神空洞。
“我正要走……”我低聲嘟囔著,實在沒法在他身邊多待一會兒。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閉上了。他眼中曾經的脆弱如今被冷漠取代。
“你沒有其他地方可住,別傻了,”他用憤世嫉俗的語氣說道,讓我真想掐死他。
“我寧愿無家可歸,也不愿和你一起住在這鬼地方!”我怒道,驚訝于自己竟能如此自信滿滿,怒火中燒。那個讓他神魂顛倒的女孩已經不在了;他不再是我曾經愛上的那個人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個人,還是說這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你情緒化了,一旦流落街頭,既沒錢,又沒食物,又沒地方住,你大概還會跑回來。省得丟人現眼,留下來就好?!?/p>
搞砸他。
我拖著行李箱,從他身邊走過,還沒走到樓梯口,他就抓住我的胳膊,把我轉了個身。我驚訝地松開了手,撞在了扎克的胸口,被他身上令人陶醉的氣息包圍。他目光呆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能感覺到他薄薄的背心下心臟狂跳不已,我知道我的心跳也差不多如此。
“放開我,”我氣喘吁吁地說道,試圖用堅定的語氣來掩飾我內心的激動,但他似乎并沒有在聽,而是將我進一步壓向他。
直到他的嘴唇開始靠近我的嘴唇,我才有足夠的力氣把他推開。我再也不會犯下讓他進入我的心的錯誤了,我曾經把我的心交給他,而他卻像對待垃圾一樣踐踏它;我被他灼傷過,吸取了教訓,不再靠近那團火焰。
他似乎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怒視著我?!澳蔷妥鰝€固執的婊子吧,別等你意識到自己犯了錯才跑來找我。”
他嚴厲的言辭起了作用;我徹底和他斷絕了關系,我厭惡自己竟然允許他離我這么近。
“錯誤永遠都是你,扎克,永遠都是!嫁給你毀了我的生活,因為你,我失去了一切,離開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主意!”我朝他吼道,看到他冰冷的表情變成了受傷的表情,我感到很滿意。
“你知道嗎,你和你妹妹都是忘恩負義的賤人。我給了你們所有你想要的一切,但這還不夠嗎?你們兩個都很可憐,完全沒用?!彼贿吚湫Γ贿呌珠_始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
他的話就像一記耳光,讓我難以平靜。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嘴里說出的那些話;這還是那個曾經說過永遠愛我的男人嗎?他對我許下的所有承諾都是謊言嗎?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愛上你,更不敢相信我竟然會傻到相信你愛我。你當然不愛我,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愛吧?我早該明白的?!?/p>
“你是被強加于我的,你是個負擔。我不愛你,我永遠不會愛你,阿里安娜?!?/p>
就是這樣,他的話清晰明了,讓我終于明白他為什么那樣對待我。他不可能愛我,因為我不是他親手挑選的,而是被他強行塞進他的人生路上,而他卻像一根刺一樣把我從他身邊抽走,讓我傷痕累累,難以言表。
不管他說什么,我都不會為他哭泣。我必須讓他知道,無論他向我扔什么,我都能承受。
“那么幸好你再也見不到我了。”
就這樣,我離開了,留下他站在我身后,把他和他所有該死的記憶都封存在那棟房子里。我會忘記他,忘記他曾經發生過的事,也許,只是也許,我會找到一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