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安娜……”我咽了口唾沫,飛快地轉過身,我幾乎聽到了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看到他朝我走來,我感覺渾身都散架了,仿佛只剩下一灘枯萎的皮肉;他的眼神……那眼神告訴我,事情非常不對勁。
“他怎么樣了?”我的心怦怦直跳,耳邊一陣刺耳的嗡嗡聲讓我頭暈目眩,指甲摳進皮膚的地方血開始往外涌。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熱得像火燒一樣,每次緊張的時候都會這樣,而這……這大概是我經歷過的最糟糕的事了。
“他失血過多,子彈沒打中心臟,但弄破了動脈……”利亞姆的聲音哽咽了,他靠在墻上,雙手抱頭,嗚咽起來。我目瞪口呆,大腦拒絕消化他口中說出的話語,但看到一個成年男子哭泣,觸動了我內心深處某個早已麻木的角落。現在,當我允許自己去感受,去真正地感受疼痛時,那種感覺就像你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感覺,就像有人用刀反復刺你,就像有人把酸液灌進你的喉嚨,就像一根根針從你的皮膚里扎出來。
哦天哪。
—三天前—
卡特信守諾言,就像一只總是惹人厭煩的小狗,無論我走到哪里,他都跟著我;根本躲不開他。丹尼不得不費很大勁才沒被他打到,但最終他也習慣了卡特在我身邊,我開始覺得他其實挺喜歡這個四分衛球員不放過我。
“你們今天又要出去玩了嗎?”一天晚上,我們做完作業后,他問道。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我則坐在地板上,背貼著沙發。我一邊隨意地換著頻道,一邊盡量回避這個問題,因為我知道他想暗示什么。
“我們沒有一起出去玩,他輔導我,而且他今天不會過來。”
“你知道嗎,他在你身邊的時候很不一樣?在學校里,他表現得像個自大的混蛋,但當他在你身邊時,他就是一個正派的人。”
“你到底想說什么?”我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又一次提到了卡特,而且他又一次間接地建議我和他約會。他認為我“傷痕累累”,用他的話來說,如果我不嘗試,我這輩子就再也找不到正常的戀愛關系了,所以他基本上是想強迫我和第一個對我感興趣的人約會。
“我的意思是,你需要繼續生活,不能一直為過去悲傷。糟糕的事情發生了,你需要克服它,阿里。”
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轉過頭面對他。“這種倒霉事兒發生了,我總得放下吧?我失去了孩子,我姐姐把我當作人質,我的前男友竟然是個性侵者,我老公還讓我被車撞了,你還想讓我放下嗎?”我知道我不該沖他吼,但我實在受不了了,他應該明白,不應該陷害我,他需要成熟一點,想想我不僅僅是一個心碎過、還念念不忘前任的女孩;我經歷過的那些事,我經歷過的那些事,就算我努力,也沒辦法再談戀愛了。
他似乎對我的爆發感到吃驚,他的眼睛向我默默地道歉,但我必須離開這里,我不相信自己的情緒,我不想讓我和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的情況變得更糟。
那天晚上我幾乎一夜未眠,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和丹尼的爭吵,而是完全是別的原因;我腦海深處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但……究竟是什么呢?我的生活平淡無奇,周圍的一切都如常,是我為自己設定的規律,我虔誠地遵循著,因為一旦有空,我就會去想那些我不想去想的事情。我努力集中精力去解決那些困擾我的事情,但毫無效果;我再也睡不著了,于是我坐直身子,抓起筆記本電腦,希望能回復所有收到的電子郵件。
第一封是格蕾絲發來的,實際上大部分都是格蕾絲發來的,她問我是死是活,還威脅我說如果我敢再消失,她會對我下手。我笑著回復,謊稱我奶奶病了,需要住在德克薩斯州的祖父母家,她不能告訴任何人。又回復了幾封之后,我打開了搜索引擎,但還沒來得及輸入,就停了下來。
我到底在干什么?我難道真的蠢到又要卷入這一切嗎?我真的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自從我離開后他都在干什么嗎?在這種時候,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想不想我,是否還在乎我。是的,他對我說的話本該讓他明白,我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負擔,但我當時卻如此確信他愛我……難道我的判斷力就這么糟糕嗎?
我輸入了普萊斯企業的信息,瀏覽了該公司的最新消息;與索普通訊公司的交易顯然正在流傳,成為每個商業網站的焦點。瀏覽著各種鏈接,我停在一個附有照片的鏈接上,那是簽約當天的照片。我勉強打開了它,放大了照片,好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穿著標志性的阿瑪尼西裝,看起來依然威風凜凜,但他眼神里卻有種東西讓我駐足。我很了解他,可以說,他的眼神……空洞、冷漠,卻又帶著幾分怒火,直視著鏡頭;他僵硬的肩膀和插在褲兜里的雙手,無不透露著緊張的情緒。奇怪的是,這畫面對我來說如此熟悉,在我們結婚的最初幾個月里,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現在看來,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冷酷無情的自己。
接下來,我的目光落在了與他保持安全距離的兩個人身上,他們仿佛害怕離得太近,而且也確實有理由。奧利維亞挽著尼克的胳膊,兩人對著鏡頭微笑,就在這時,咔嚓一聲,我的鏡頭拉開了。
她持有索普通訊公司的股份;大學畢業后她就在那里工作,憑借爸爸的關系,她升職很快。我不太了解細節,但我覺得有點奇怪,為什么奧利維亞會突然想要尼克,而不是她本來可以追求扎克的。我甚至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恨過她,還是只是假裝的?扎克和奧利維亞現在會在一起嗎?
我的頭開始疼了,于是我關掉電腦,開始閱讀;我那本破舊的《勸導》從紐約一直陪著我,因為它對我來說意義非凡。我十二歲那年得到了它,從此就愛上了它。關于有時你會讓世俗介入真愛,讓它蒙蔽你的判斷,這部分現在突然變得令人畏懼;我為什么會這么想?扎克已經明確地表示他恨我,然后蘭迪又告訴我……扎克害死了我的孩子,我為什么還要為他找借口?
第二天去學校,我走路的樣子和感覺都像個僵尸。我一夜沒睡,只是因為體內的咖啡因,我才走得那么慢。上課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折磨人,人們似乎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把我看作一個怪胎。午餐鈴響的時候,我謝天謝地,我不得不去圖書館補覺,否則我會暈過去的。卡特拿著一袋薯片和一聽可樂,在我平常坐的那張桌子旁等著我。我對他的固執搖了搖頭,然后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如果我不知道的話,我會認為你在跟蹤我。”他對我咧嘴一笑,我哼了一聲,我們都知道跟蹤者是誰。
我把頭貼在冰冷的桌面上,他把食物推到我面前。“今晚睡得不好?”他知道我睡不好,眼下黑眼圈很快就出來了,誰知道呢。
我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眼睛不由自主地閉上了,聽到卡特嘆了口氣。“睡一會兒吧,上課的時候我會叫醒你。”他輕聲說道。我確信之后,便垂下眼簾,沉沉地睡去,因為我知道卡特會陪著我。
事實證明,他并沒有叫醒我去上下一節課,也沒有叫醒我下下一節課;我醒來的唯一原因是我感覺有人輕輕地搖了搖我的肩膀。
“阿里,阿里,快起來。”我依然處于那種恍惚狀態,分不清是真事還是夢境。我唯一能聽到的是一個聲音,它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讓我心煩意亂。我猛地拍開那只手,結果旁邊的人卻笑了。
“阿里,快來,有人來看你了。”
就這樣,我被驚醒了,就像被人潑了一桶冰水。我猛地起身,結果撞到了來叫醒我的人。
丹尼捂住身體一側,發出“噗”的一聲,我趕緊站起來,用手捂住嘴。
“我很抱歉!”看到他痛苦地皺著眉頭,我大叫道;他揮了揮手,但我看得出來,他正在努力表現得像個男人。
“校長辦公室,快去,有訪客。”他咬牙切齒地說,我趕緊離開了他,以免造成更多損失。
不管怎樣,去校長辦公室從來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走過空蕩蕩的走廊,忍不住咬著指甲;我是不是惹麻煩了?不,不是的;丹尼說我有訪客。會是誰呢?除了我的直系親屬,沒有人知道,這個念頭讓我渾身一陣恐懼。
天哪,萬一是奧利維亞呢?我的呼吸頓時慢了下來,心跳卻開始加速。我停下了腳步,因為我根本沒法進去,也不知道是誰來看我的。
我在校長辦公室外坐著的那位年邁的秘書面前停了下來,問她知不知道是誰來找我。她向我道了歉,說她沒看清楚,但那人是個男的。知道那人不是奧利維亞,我稍稍松了口氣,但還是……會是誰呢?我捂著胳膊肘敲了敲門,想從門縫里瞥一眼。那人背對著我,但我能看見一頭濃密的黑發……我真不認識頭發這么黑的人,這減輕了我的恐懼,卻讓我的好奇心倍增。
“進來吧,貝爾小姐……”希金斯校長操著他那優雅的英國口音說道。我緩緩走了進去,那人從座位上轉過頭來看著我。
利亞姆·格雷?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當我看到扎克最好的朋友舒舒服服地坐在希金斯校長對面的椅子上時,我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我走進去時,他輕輕地對我笑了笑,但沒有起身。而我,卻相信自己的直覺,笨拙地踉蹌著從他身邊走開,撞到了門上,門把手狠狠地戳進我的背里。
“好吧,我給你們兩個單獨一會兒時間。”嗯,這很方便……我想知道支票上的金額是多少。
“阿里安娜......”他剛開口,但我用手阻止了他,手掌向外伸出,告訴他最好不要繼續說下去。
“你應該走了,利亞姆。”
“聽著,我知道他做了什么,我知道他對你說了什么,但你應該知道這都是一派胡言,他根本就不是真心實意的。”
令人驚訝的是,這些話對我的影響如此之大;它們幾乎讓我的心臟從胸腔里跳出來,而且不是以一種好的方式。
“我們不要再談這個了,求你了,走吧,”我懇求道,眼睛開始刺痛。不,這只是個夢,只是個夢而已。終于,當我平靜下來,接受了我的生活……這不得不發生。
“我他媽不能去!你們倆太固執了,簡直……簡直瘋了。他正在外面執行某種瘋狂的任務,要幫你報仇,而你卻待在這垃圾堆里,一副被人從地獄里拽出來的樣子。我真不知道這能有什么結果。”他這時已經站了起來,把椅子往后推了推;顯然他很沮喪,但我的腦子里卻全是他剛才說的話。
為我報仇?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利亞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好嗎?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大喊,但他只是搖搖頭,好像因為某種原因而生我的氣。
“我知道你覺得他恨你,這就是他想要的,好嗎?他想讓你遠離你姐姐和你那個瘋子男朋友。所以他才把你推開,所以才說那些話,你聽我說。”
我僵住了。四周靜得我都能聽到自己心臟砰砰的跳動聲,空氣仿佛離開了我的身體,我感覺胃一陣翻騰。他撒謊了,一定是撒謊,這不應該是我想看到的樣子。我本應該恨扎克;我本應該恨著他,恨著他,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這本來就是我的計劃,可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利亞姆說的是實話嗎?扎克是不是只是為了我的安全才讓我離開的?但即便如此,這也無法解釋……
“那個孩子……他殺了我的孩子,”我喃喃自語,失去了自制力。“他殺了我的孩子!你怎么能說他一直在保護我,而他卻傷害我最深?”我大喊,不在乎別人在聽。利亞姆在撒謊,我受夠了別人在背后捅我刀子。
他驚得目瞪口呆,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反應一模一樣。他深吸一口氣,緊緊抓住椅子,仿佛需要支撐似的。
“你在說什么,阿里?誰告訴你的?”他氣喘吁吁地問道。
“不管是誰告訴我的!事實是扎克幫我安排了墮胎,墮胎失敗后,他就雇人開車撞我!他這樣像是想保護我嗎?他就是個殺人犯,他就是他,而且永遠都是他!”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是誰跟你胡扯的?扎克永遠不會……他愛你;他愛你勝過一切。我認識他一輩子了,他從來沒有像關心你這樣關心過別人,你難道不知道嗎?”
他怒視著我,語氣中充滿了惱怒、震驚和憤怒。我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那里,看著他,嘴巴像魚一樣張開又閉上。我無法回答他,因為這些問題也一直困擾著我;如果我如此堅信他愛我,那我為什么會如此輕易地相信他會傷害我……傷害他自己的孩子?
“他是在你出事后才知道你懷孕的事,他也是這么知道的。他也是這么知道他要當爸爸了;你知道他之后經歷了什么嗎?”
我開始呼吸急促;這一切都太難以承受了,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我所相信的一切都被撕碎了,而我卻無能為力阻止他。
“但是R-Randy……他說……他說他……”我不知該說什么,但Liam似乎明白我在說什么,他搖了搖頭,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并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如果你說的是蘭迪·迪克森,那你應該知道他拿了錢就逃之夭夭了。我不知道他跟你說過什么,但很明顯他和你姐姐合作,而且很可能就是肇事逃逸的幕后黑手。”
我的大腦剛剛開始形成這種可能性,門就突然打開了,嚇了我一跳,但進來的人引起了更大的反應,讓我的頭腦瘋狂運轉。
我的保鏢布魯斯·卡云,和我關系就像家人一樣,就站在離我幾英寸的地方,臉上寫滿了痛苦。
“布魯斯......”我開始用困惑的聲音說道,但在我能夠說出另一個字之前,他說了一些話,讓我的腳下猛地一震。
“我們現在需要去紐約,扎克被槍擊了。”
-今天-
我站在他所在的ICU病房外,手扶著玻璃,淚水順著臉頰流淌,我看到他那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虛弱、脆弱、崩潰……我恨這一切,恨他不得不依賴那些愚蠢的機器生存的每一秒,因為那不是我認識的扎克,我認識的扎克,任性、固執、聰明、不可戰勝。
我猶豫地轉動門把手,走了進去;醫生終于允許他探望,考慮到我是他的妻子,所以我被放了進去。我走向他時,腳步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唯一能集中注意力的事情就是監視器的嗶嗶聲,因為我腦子里閃過的想法一點也不樂觀。
我坐在他床邊的凳子旁,羞愧地低下了頭。為什么我讓自己像個傻瓜一樣被耍了?為什么我沒有為他爭取?為什么我沒有堅持說他誤解了我們,我知道他在撒謊?為什么我沒有問他關于蘭迪的指控?為什么我這么快就逃跑了?
我輕輕地伸出手,十指交纏;我俯身親吻他的額頭。他隨時都可能睜開眼睛,知道我就在他身邊……隨時都可能。我坐在那里等啊等啊,但醫生說恢復需要時間,他的傷勢雖然嚴重,但至少他還活著。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離開的這六周里發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我確信,只有一個人能做出這種事,她活著就是為了讓我的生活變成地獄,而我卻讓她這么做。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奪走了我那么多,但如果她以為傷害扎克就能逍遙法外,那她肯定另有打算。
不管你是不是姐姐,奧利維亞,這都是你最后一次傷害我而不受懲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