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尹笙回頭一笑,那笑容像是一只要挑釁別人的小貓。
“首輔大人,接了我給你的差事,準備好被太后一黨為難了嗎?
尹笙的眼神亮晶晶地鎖住他,她很期待看到這塊“花崗巖”出現一絲裂痕。
聞言,傅雪卻只是低聲回應了一句,“臣不懂長公主所言。”
“……”
尹笙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不懂?
他居然說…不懂!
真是蛤蟆跳懸崖,你給我裝什么蝙蝠俠啊!氣死我爺!
尹笙深吸一口氣,壓下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斥罵。好啊,好得很!傅雪,你跟本宮玩這套!我要炸了!
她漂亮的杏眼死死盯著傅雪那張波瀾不驚的側臉,恨不得用目光在上面燒出兩個洞來,一字一頓地問道,
“不懂?首輔大人是督辦河工累壞了腦子,還是覺得本宮蠢鈍可欺?需要本宮提醒你,一月前是誰接了那道本宮的旨意?那差事原本可落不到你頭上!”
面對尹笙的怒火,傅雪卻只是微微頷首,禮儀周全得挑不出一絲錯處,開口的聲音平穩低沉,
“長公主明鑒。”他道,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敬,內容卻能將人氣個半死,
“一月前,臣接的是陛下經由司禮監用印下達的正式諭旨,奉命前往督辦河工。臣只知皇命如山,從未聽聞此事與長公主有何…直接的關聯。”
他輕輕巧巧地將“本宮的旨意”偷換概念成了“陛下經由司禮監用印下達的正式諭旨”,徹底抹殺了她在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和付出的政治代價。
仿佛她當時的運作、她遞出去的那個梯子,都只是她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他目光坦然地看著她,“若殿下對此事另有旨意或見解,臣洗耳恭聽。若無,時辰已不早,恐誤了早朝。”
真是…豈有此理!行,傅雪,你狠!你夠能裝!比你本體都能裝,比垃圾桶都能裝!!
尹笙被堵的無話可說,她只能頭也不回地大步快去,連背影都繃得緊緊的,整個人寫滿了“莫挨老子”和“此仇必報”!
尹笙幾乎是踩著憤怒的鼓點,一路帶著低氣壓步入殿中,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身為兵部尚書的尹笙表兄——李澈挑眉看她,詢問尹笙怎么了?尹笙只好平復心神,擺了擺頭,示意無事。
“陛下駕到——太后娘娘駕到——”
內侍尖細的唱喏聲響起,小皇帝和太后到了,好戲要開始了~
例行公事的山呼萬歲之后,朝會正式開始。
起初是一些不太緊要的政務奏報,尹笙心不在焉地聽著,腦子里反復回放著傅雪那張平靜無波又可恨至極的臉,盤算著一百種讓他好看的方法。
果然,沒過多時,吏科給事中王煥——太后麾下一條出了名愛吠的走狗便手持玉笏,出列躬身,聲音洪亮地開了口,
“陛下,太后娘娘,臣有本奏!”
“講。”珠簾后傳來太后平穩雍容的聲音。
“臣要彈劾首輔!”王煥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義憤填膺的腔調,“其在督辦淮揚河工期間,獨斷專行,苛待士紳!為拓寬河道,未經詳查,便強行征用良田數百畝,致使民怨沸騰!此等行徑,豈是體恤民情、為陛下分憂之道?分明是濫用職權,酷吏所為!請陛下、太后娘娘明察,嚴懲首輔傅雪,以正視聽!”
幾條罪狀,條條狠辣,直指官員最怕的“激起民變”和“德行有虧”。
殿內頓時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不少官員交換著眼神,太后的黨羽們則隱隱露出看好戲的神情。
尹笙帶著點幸災樂禍,她倒要看看,這塊對她油鹽不進的“花崗巖”,此刻要如何自辯!
小皇帝有些無措地看向珠簾后的太后。太后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首輔,王給事中所奏,可是實情?”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了傅雪身上。
只見傅雪從容出列,身姿依舊挺拔如松,面上不見絲毫慌亂。他先是向御座和珠簾后躬身一禮,然后才轉向王煥,聲音清晰沉穩,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
“王給事中。”
他只喚了對方一聲,并未立刻反駁,反而問道,“你所言‘民怨沸騰’,不知是淮揚何處之民?是沿岸受水患威脅、盼疏通河道如盼甘霖的萬千百姓,還是…被征用了田地、心中不滿的那寥寥數家士紳?”
王煥一愣,沒想到他先抓住這個點,立刻強硬道,“自然是那些被強征田產、無端受擾的良善之家!首輔莫非是想以多數壓少數,無視百姓疾苦?”
傅雪神色不變,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嘲諷,“給事中久在京城,可能有所不知。淮揚水患,百年痼疾,每次決堤,淹溺百姓數以千計,流離失所者更眾。此次工程,所征田地皆有朝廷明令補償,標準高于市價兩成,且優先以周邊官田置換。至于所謂‘強行征用’……”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王煥,又掃過殿上眾臣,最后看向御座,聲音陡然嚴厲了幾分,“乃是因那幾戶士紳,依仗地方勢力,拒不接受朝廷補償方案,妄圖索要遠超常理的天價!更暗中煽動阻撓施工,視朝廷諭令如無物!工程緊急,關乎今夏汛期數十萬百姓安危,臣不得已,方才行雷霆手段!
此事!淮揚知府、河道總督皆可作證,所有文書賬目、補償記錄,臣已悉數帶回,可供陛下、太后娘娘及諸位同僚隨時查驗!”
他一番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直接將“苛待士紳”扭轉為“打擊刁紳、保障工程”。
他接著再次向御座躬身行禮,“臣督辦河工,只知皇命重任,不敢有絲毫懈怠。期間或有手段剛硬之處,然皆是為保工程順利,為解陛下之憂、百姓之苦。若因此觸犯某些人的私利,引來非議彈劾,臣,無話可說,甘領陛下與太后娘娘圣裁。”
他最后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甚至帶著點委屈,直接將王煥的彈劾定性為“因私利受損而進行的報復和污蔑”。
高!實在是高啊!不愧能當上首輔啊!
尹笙心里的火氣都消了一半,果然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了!
王煥被他堵得面紅耳赤,張口結舌,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反駁。
珠簾后的太后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既然首輔已有準備,案卷文書俱在,此事便核實再議。首輔辛苦,河工之事關乎國本,雖有波折,然功過是非,朝廷自有公斷。”
這話,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則已是暫時放過了傅雪。
“臣,謝太后娘娘明察。”傅雪躬身行禮,退回班列。
經過這一番交鋒,殿內氣氛更加微妙。
尹笙看著傅雪那依舊挺直的背影,心里那點幸災樂禍早就沒了,只剩下一種更加憋悶的感覺:所以,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出,早就準備好了所有后手。
那他剛才在宮道上那副“不懂”、“公事公辦”的死樣子,就更是純粹為了氣她了?!
這個認知,讓長公主殿下剛剛平復一點的怒火,又“噌”地一下,燒得更旺了,
等我把他勾到手的,看我不讓他好看!我記得下周二是他的生辰,嘿嘿嘿,傅雪,洗干凈脖子等著我吧!
尹笙邪魅一笑
我們的李澈表兄看到這個表情就知道有人要完蛋了,畢竟小時候是他自己完蛋了,對此還是很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