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剛學會扶著東西走路,卻因為吃不飽而走幾步就沒了力氣。在她快餓死時,是阿婆將她帶了回來,一口口米湯將她救活。
那時阿婆的背還沒那么駝,眼睛也還能看清東西。家里雖只有兩間矮屋,幾分薄田,卻也夠她一個人吃用。
多了她這張嘴后,阿婆碗里的糧食肉眼可見地少了,天不亮就下地干活,直到日頭落西山才回來,腰累得直不起來也只是捶捶了事。
生了病,阿婆從來舍不得抓藥,只喝些熱水硬扛;自己的衣服補了又補,卻會攢下銀錢,從過路貨郎那里扯塊花布,在日頭下瞇著眼睛,一針一線給她做新衣裳。
偶爾,阿婆還會變戲法似的拿出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看著她吃得眉眼彎彎,自己的皺紋里也盛滿了笑意。
可這樣的日子,才過了五年,阿婆就倒了。
沈菀透過明滅的火光看向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心里像被鈍刀割著——阿婆是生生被自己熬干了啊!
她的每一口飯,每一件衣,都是阿婆從自己身上省下來的,是阿婆用精氣神換來的。
她哪里是活著,分明是在吸著阿婆的血長大!
愧疚和自厭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幾乎要把她溺斃。
爐火明明滅滅映在臉上,絲絲縷縷暖意讓她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夢里又是那些熟悉的聲音。
村頭的老婦人拄著拐杖,對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呸,這丫頭,命犯孤煞,克死爹娘,現(xiàn)在又要把好心收養(yǎng)她的阿婆克沒了,這命是真硬得邪門!”
隔壁的漢子蹲在墻根下,跟人閑話:“我聽說啊,沈河生前找人算過,這娃本是早夭的命,能活下來,全是吸了她娘的壽數(shù)!你記不記得,前兩年她大病一場,眼看就不行了,結果沈河一死,嘿,她倒好了!”
她去撿拾柴禾,被半大的孩童圍住。他們拍著手,圍著她唱跳著編好的口水歌,聲音又尖又亮:“沈菀沈菀,命犯孤寡,克死爹娘,六親緣絕。沈菀沈菀,是個災星,誰沾誰死。”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悶得發(fā)疼。
她猛地睜開眼,窗外的天還黑著,爐子里的火還剩點余溫。陶罐靜靜的煨著燒盡的火灰,草藥的苦澀味道彌漫開來。
她趕緊起身,將藥汁倒進缺了口的粗瓷碗里,到屋外用雪冰了冰,摸著不燙了才端到床邊。
“阿婆,醒醒,喝藥了。”她輕聲喊著。
好一會兒阿婆才艱難的睜開眼睛,沈菀吃力的扶起老人,一點點,小心翼翼的將藥汁喂進去。
“辛苦阿菀了,阿婆覺著好多了。”哪怕知道是阿婆的安慰之言,沈菀依舊開心的抿著嘴,露出絲絲笑顏。
阿婆咳嗽了兩聲,又沉沉睡去了。
沈菀替她掖好被角,也爬上了床,縮在床沿邊,緊緊挨著阿婆,聽著她微弱的呼吸聲,慢慢睡了過去。
屋外寒風呼嘯,風雪撲著窗欞,寒意自縫隙鉆進來,沈菀無意識的打了個顫,蜷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