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重新覆蓋了這片上古遺跡。
爆炸激起的漫天塵埃緩緩沉降,如同灰色的雪,將那些新生的創口和古老的傷痕一并掩埋。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血肉焦糊味,以及那揮之不去的、萬物終焉的冰冷氣息。
錢多多是被活活痛醒和嚇醒的。
后背撞擊石壁的劇痛還在持續,耳朵里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只蟬在顱腔內嘶鳴。他艱難地睜開腫脹的眼睛,視野先是模糊一片,隨即被眼前的景象驚得魂飛魄散。
不遠處,一個巨大的、冒著裊裊黑煙的坑洞如同地獄的入口,邊緣還在簌簌掉落著碎石。周圍散落著焦黑的、仍在微微閃爍邪火與詭異綠芒的觸手殘塊。更遠處,凌清玥撲倒在沈默身上,一動不動,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而沈默,更是面如金紙,胸口的起伏幾乎看不見,身下是一灘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的血。
完了…全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讓錢多多瞬間透體生寒。他試圖動彈,卻引來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尤其是肋骨處,呼吸都帶著針扎般的刺痛。
“咳…咳咳…”他艱難地咳出幾口帶血的唾沫,強烈的求生欲迫使著他冷靜下來。
不能死在這里!胖爺我還沒發財,還沒吃遍天下美食,怎么能死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他咬著牙,忍著劇痛,一點一點地挪動肥胖的身體,先是檢查了一下自己——多處擦傷,肋骨可能裂了,內腑震蕩,靈力幾乎枯竭,但好歹還能動。
然后,他連滾帶爬地來到凌清玥和沈默身邊。手指顫抖地探向凌清玥的鼻息——極其微弱,但還有。再探沈默——氣息更是游絲一般,仿佛下一秒就會斷絕。沈默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青衫早已被鮮血浸透染黑,臉色白得嚇人。
錢多多手忙腳亂地翻找自己的儲物袋,倒出里面所有的瓶瓶罐罐。療傷丹藥本就所剩無幾,最高品的幾顆早在之前逃亡和戰斗中消耗掉了。只剩下寥寥幾顆最低階的“回春散”和“凝血丹”,藥效微弱,對于沈默這種程度的傷勢,簡直是杯水車薪。
他猶豫了一下,先將一顆回春散小心塞進凌清玥嘴里,用最后一點清水幫她送服。然后又拿出一顆凝血丹,想喂給沈默,卻發現對方牙關緊咬,根本無法吞咽。
“沈師兄!沈殺神!你醒醒!張嘴啊!”錢多多急得滿頭大汗,幾乎要哭出來,試著撬開沈默的嘴,卻徒勞無功。
最終,他只能將丹藥化入少許清水,一點點潤濕沈默干裂蒼白的嘴唇,期盼能吸收一點是一點。做完這一切,他癱坐在地,喘著粗氣,絕望地看著兩個昏迷的隊友。
丹藥效果微乎其微,只能勉強吊住一絲生機。靈石也只剩下最后三五塊下品的,蘊含的靈氣稀薄得可憐。在這毫無靈氣補充的死寂絕地,他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就在這極致的絕望和寂靜中,無人察覺的角落,那爆炸坑洞的邊緣,幾縷如同扭曲血管般的暗紅殘須,正貪婪地、小心翼翼地吸收著灑落在灰白塵埃上的、屬于凌清玥的鮮血。每吸收一絲,那殘須的色澤便似乎鮮亮一分,蠕動的幅度也稍稍加大。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凌清玥獨特生命印記和枯榮氣息的邪異波動,順著它們深扎地底的根系,悄無聲息地向著遺跡更深處、那恐怖主體所在的方向傳遞而去。
同樣無人察覺的是,那座始終沉默矗立、仿佛亙古不變的枯榮古碑,其表面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與其他萬千裂痕無異的縫隙深處,在凌清玥生命力最為微弱、瀕臨消亡的那一刻,似乎受到某種同源力量的極致牽引,極其緩慢地滲出了一滴渾濁不堪、色澤暗沉、卻微妙地平衡著一絲生與滅道韻的粘稠液滴——石髓。
它無聲地滴落,并未落在顯眼處,而是融入凌清玥臉頰旁冰冷的黑色巖石地面,旋即消失不見。一股微弱到極致、卻無比精純古老的枯榮道韻,如同最纖細的根須,悄然滲透而上,緩慢地、持續地滋養著凌清玥那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和破碎的經脈。這個過程緩慢而隱蔽,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法則共鳴與維系,而非有意識的救助。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逝。
錢多多強打精神,簡單處理了一下自己肋骨的傷,用破布條緊緊纏住。他不敢深入遺跡探索,也不敢遠離,只能蜷縮在兩人旁邊,豎起耳朵,瞪大眼睛,警惕著任何一絲風吹草動。每一次遠處黑色石林陰影的晃動,都讓他心驚肉跳,生怕再沖出什么怪物。
凌清玥在昏迷中,意識仿佛沉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混沌。一邊是冰冷死寂的黑暗,想要將她同化、湮滅;另一邊是微弱卻頑強的翠綠光芒,掙扎著不肯熄滅。體內,代表“枯”的力量因環境的契合而躁動活躍,如同脫韁的野馬,在她經脈中橫沖直撞,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而代表“榮”的力量則因本源的燃燒和環境的壓制,微弱得可憐,只能艱難地修復著最致命的損傷。
那些剛剛從古碑獲得的、殘缺晦澀的傳承信息,在這生死之間的掙扎中,反而變得清晰了一些。她無意識地遵循著某種古老的本能,引導著那躁動的“枯”力不再純粹破壞,而是極其緩慢地、笨拙地去“轉化”——試圖將外界那無處不在的死寂之氣,轉化為一絲維系生機的養分。過程痛苦而低效,且讓她的神魂都染上了一層冰冷的色調,但確確實實讓她的情況沒有再惡化下去。
另一邊,沈默的昏迷則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唯有在意識的最深處,一點執念如同不滅的星辰,死死堅守著——妹妹蒼白的臉龐、被鎖鏈拖走的模糊身影、楚家人冰冷的獰笑…這執念是他生命錨點,對抗著無邊黑暗的吞噬,維系著那最后一縷幾乎不存在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也許是兩天。
凌清玥的長睫顫動了幾下,終于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視野先是模糊,繼而聚焦于頭頂那一片壓抑的、永恒的鉛灰色穹窿。
劇痛、虛弱、冰冷…各種感覺如同潮水般涌回。
她猛地想起昏迷前的景象,掙扎著想要坐起,卻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和全身撕裂般的痛楚。
“師…師姐!你醒了!”錢多多驚喜交加的聲音傳來,連忙湊過來,想扶又不敢亂動。
凌清玥艱難地偏過頭,首先看向身旁的沈默。看到他依舊昏迷,但胸口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起伏,那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下一點,隨即又沉了下去——他的傷勢太重了。
“他…”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喂不進去藥…氣息一直很弱…”錢多多哭喪著臉,“師姐,我們現在怎么辦?丹藥快沒了,靈石也光了,這鬼地方…”
凌清玥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她強迫自己冷靜,內視自身。情況同樣糟糕,本源受損,經脈紊亂,靈力枯竭。但奇怪的是,體內似乎有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流,在緩慢地滋養著最嚴重的傷處,抵消著部分死寂之氣的侵蝕…是功法的效果嗎?還是…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周圍,最后落在那座沉默的巨碑上,心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疑惑,但此刻無暇深思。
“不能…坐以待斃。”她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費力,眼神卻重新凝聚起銳利的光芒,“找…我們必須找到離開這里…或者補充資源的辦法。”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巨大的上古骸骨上,一個冒險的念頭再次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