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鎮的喧囂如同粘稠的污油,即便隔著一道搖搖欲墜的木門和半里斷崖,也依舊能絲絲縷縷地滲進來,混雜著劣質靈谷酒的酸腐氣和某種不可名狀的腥臊味。夜色深重,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連星光都吝嗇給予這片土地半分垂憐。
石屋內,唯一的光源是錢多多不知從哪個角落翻出來的一小截劣質“鮫脂燭”,昏黃的光暈搖曳不定,將三人扭曲拉長的影子投在斑駁污穢的墻壁上,如同蟄伏的鬼魅。
凌清玥盤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指尖縈繞著一縷極其細微、色澤灰敗的氣流。她正嘗試將從外界汲取的、稀薄得可憐的天地靈氣,與體內那如跗骨之蛆的死寂能量進行轉化。過程依舊痛苦,經脈如同被冰針反復穿刺研磨,但比起在荒原核心純粹依賴上古骸骨死氣時,已多了一絲微弱的緩沖。那滴得自古碑的石髓仍在悄無聲息地發揮著作用,維系著她本源不散,卻也讓她對痛苦的感知愈發清晰。
每一次運轉《枯榮真經》,她對“枯”的領悟便加深一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漠然。窗外傳來的斗毆慘叫聲、瀕死哀求聲,在她心中激不起半分漣漪,只覺得聒噪。唯有目光掃過石炕上那道沉寂的身影時,那冰封的心湖才會泛起一絲極微弱的波動。
沈默躺在那張鋪著臟污干草的破炕上,氣息比游絲堅韌,卻也僅此而已。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劍眉緊鎖,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時不時因難以忍受的痛楚而微微痙攣。凌清玥每隔一段時間,便需將轉化來的、那絲帶著凋零氣息的微弱生機渡入他體內,勉強吊住他那瀕臨崩潰的肉身爐鼎。這個過程對她消耗極大,幾乎入不敷出。
錢多多縮在門口角落,正齜牙咧嘴地給自己肋骨處換藥。那傷口猙獰外翻,涂上去的低品藥膏效果寥寥。他一邊哆嗦,一邊豎著耳朵警惕外面的動靜,小眼睛里滿是后怕和憂慮。
“師姐,”他壓低聲音,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我剛才出去摸情況,聽到個消息…‘毒蝎’傭兵團的人昨天在鎮子西頭跟人火并,死傷了好幾個,好像是為了搶一張…通往‘風哭隘口’的相對安全路線圖…”
凌清玥緩緩睜開眼,眸中一片沉寂,看不到底:“風哭隘口?”
“嗯,”錢多多咽了口唾沫,臉上肥肉抖了抖,“是離開骨鎮、往西北方向去的頭一道難關。聽說那鬼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風像刀子,還帶著能磨蝕靈力的砂子,更有‘風語精’和沙盜藏匿其中…沒有靠譜路線,煉氣期進去九死一生…現在那張路線圖落在‘禿鷲’李老三手里了,那老家伙心黑手狠,筑基初期修為,不好惹。”
他的意思很明顯,以他們三人現在的狀態,想去硬搶路線圖,無異于自殺。
凌清玥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到沈默身上。他的情況不能再拖了,骨鎮混亂且資源匱乏,絕非久留之地。必須盡快離開,尋找能真正救治他的靈藥或方法。
“路線圖,必須拿到。”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但不是硬搶。”
她看向錢多多:“你打聽到的李老三,有什么嗜好?或者,最近急需什么?”
錢多多愣了一下,小眼睛滴溜溜轉起來,努力回憶著聽到的零碎信息:“嗜好…好像特別好賭,尤其是‘斗蟲’…急需什么?嘶…好像聽他手下抱怨,說他最近修煉出了岔子,急需‘清心草’或是類似功效的東西壓制心火…但這玩意兒在骨鎮也是緊俏貨…”
凌清玥眼中閃過一絲冷芒。賭?她不會。急需清心草?她也沒有。
但她有別的。
她緩緩攤開手掌,心念微動。指尖之上,一縷比發絲更細、卻凝練無比的翠綠生機緩緩浮現,散發出精純的生命氣息。在這死寂污濁的環境里,這一縷生機如同暗夜中的明珠,瞬間吸引了錢多多的全部目光,甚至連昏迷中的沈默,眉頭似乎都舒展了一絲。
但下一刻,凌清玥五指猛地一握!那縷生機在她掌心劇烈翻滾、壓縮,顏色迅速變得深邃,最終化作一滴米粒大小、色澤暗沉、卻蘊含著驚人生命能量的——“生機源液”。
這是她根據枯榮傳承的模糊指引,強行壓縮自身本命生機而成的極其奢侈的手段!每一滴都意味著她本源的損耗和恢復難度的加劇。
她的臉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氣息都紊亂了一瞬。
“把這滴源液,想辦法讓李老三‘意外’看到。告訴他,這是祖傳秘藥,能固本培元,對修復暗傷、平息心火有奇效。”凌清玥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卻依舊冷靜,“換他的路線圖一觀,只需半個時辰。告訴他,我們可以立下心魔誓言,絕不復制,看完即還。”
錢多多眼睛瞪得滾圓,看著那滴散發著誘人氣息的源液,喉嚨滾動了一下:“這…這太珍貴了!師姐,你的身體…”
“去做。”凌清玥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這是最快、風險最低的方法。賭徒,往往更相信眼前看得見的‘好處’。”
錢多多看著凌清玥那冰冷決絕的眼神,知道勸說無用。他一咬牙,小心翼翼地從凌清玥手中接過那滴用特殊手法暫時封存的源液,感受著其中磅礴的能量,手都有些發抖。
“我…我試試!胖爺我別的本事沒有,裝神弄鬼、敲邊鼓的本事還是有的!”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種混雜著貪婪和神秘的復雜表情,貓著腰溜出了石屋。
屋內重歸死寂,只剩下鮫脂燭燃燒時噼啪的細微聲響,以及沈默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呼吸聲。
凌清玥閉上眼,繼續忍受著功法運轉帶來的痛苦,同時枯榮感知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然蔓延出石屋,警惕著周圍的一切。
她能“聽”到遠處賭坊里的狂呼與咒罵,能“感覺”到黑暗中窺探的惡意目光,能“觸摸”到這片土地下沉積的無數怨念與死氣。
而在所有這些混亂污濁的氣息深處,一絲極其微弱、卻讓她神魂本能悸動的邪異波動,如同沉睡的毒蛇,緩緩蘇醒了一瞬,似乎在貪婪地嗅探著那滴“生機源液”消失的方向,隨即又隱沒不見。
凌清玥猛地睜開眼,看向屋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銳利如刀。
那東西…果然跟出來了。而且,似乎對她的生機格外敏感。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錢多多刻意放輕卻難掩興奮的三長兩短叩門聲。
凌清玥一揮袖,解開簡陋的禁制。
錢多多像泥鰍一樣鉆了進來,臉上帶著成功后的亢奮和后怕,手里緊緊攥著一塊磨損嚴重的獸皮。
“成了!師姐!那老家伙眼睛都看直了!差點想硬搶,幸虧胖爺我機靈,抬出了‘心魔誓言’和‘背后莫須有的高人’,連哄帶嚇,總算讓他同意交換半個時辰!”他快速說著,將獸皮地圖遞給凌清玥,“快!抓緊時間記下來!”
凌清玥接過地圖,入手冰涼,獸皮邊緣已被摩挲得起了毛邊。上面的路線繪制得十分粗糙,標注著各種奇怪的符號和簡略的警告語——“噬靈黑風區”、“風語精巢穴(繞行)”、“流沙陷阱”、“沙盜常現區域”…
她目光如電,神識高度集中,強行記憶著每一條彎折的線路,每一個標注點。龐大的信息量涌入腦海,與她強大的神魂之力碰撞。
錢多多在一旁緊張得搓手,時不時探頭聽聽外面的動靜。
就在凌清玥即將記完最后一段復雜路徑時,異變陡生!
嗚嗷——!!!
一聲并非來自現實、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層面的、充滿無盡怨毒與貪婪的尖銳嘶嚎,猛地從地底深處傳來!那聲音極其微弱,卻帶著穿透一切屏障的邪異力量!
凌清玥悶哼一聲,識海如同被針扎般刺痛,記憶的過程被打斷!手中的獸皮地圖都差點脫手!
錢多多更是“媽呀”一聲怪叫,嚇得跳了起來,臉色煞白:“什…什么聲音?!”
幾乎是同時,石屋外傳來李老三氣急敗壞的怒吼和急促逼近的腳步聲:“里面的混蛋!敢耍花樣?!把老子的地圖和源液還來!”
顯然,那地底邪物的異動,驚動了本就心懷鬼胎的李老三!
內憂外患,瞬間爆發!
凌清玥眼中寒光爆射,毫不猶豫地將最后一點路線信息強行印入腦海,同時一把將獸皮地圖塞給錢多多:“還給他!”
她強壓下神魂的刺痛和身體的虛弱,猛地站起,擋在門口枯榮之力再次于指尖匯聚,帶著冰冷的死寂。
石屋的木門在李老三狂暴的靈力沖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炸裂成無數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