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相望,水鳥對鳴,不時飛掠過水面,蕩起一陣漣漪,山澗小道盡頭,緩緩駛來一輛馬車,車輿懸著細鈴,隨風搖曳,發出清脆聲響。
馬車內,男子坐于一側,合目細聞。他緩緩睜開眼,看向身側的女子,輕笑道:“算算時辰,姑娘也該醒了。”
靈七掀開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頭。
“在下沈墨白,多謝姑娘相救。”
靈七忙擺手道:“我該感謝沈公子才對。”
“若不是你的火符,我未必是那樹妖的對手。”沈墨白道。
“樹妖?”靈七思量,昨夜房門外的情形,隱隱有些后怕。
霧氣氤氳,沈墨白將小幾上的青玉杯推向她,“那黑氣里有樹妖淬煉的毒,人一旦吸入則會四肢疲軟,嚴重的就會想姑娘方才那樣暈厥。”
他輕呷一口清茶,抬頭繼續道:“這茶可解此毒。”
靈七眼見他喝下茶水,這才放下戒心,仰頭一飲而盡。
“多謝。”
“樹妖本是此地山河精元所化,與天地同壽,性情溫順,這次附身于人身出來作祟,背后恐有人暗箱操作,姑娘要是不嫌棄,可同我一路,也好有個照應。”
前路兇險未知,昨夜險象環生,想他實力不容小覷,若真心懷不軌,何須多此一舉?狡兔親近他,定然不會有錯。
“那便勞煩公子了。”靈七笑了笑,繼續道:“不過沈公子怎會出現在此地,難道是為樹妖之事特意前來?”
深墨白含笑道:“姑娘所猜不錯,不過我倒是好奇,姑娘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荒郊野嶺,又是為何事?”
“家母病重,所需藥材極其罕見,聽聞東南有處山峰,可尋此藥。”靈七胡謅道。
原來如此。”沈墨白垂眸輕笑,“姑娘說的可是隱羞草?”
靈七一頓,“公子難道知曉?”
“閑來無事時,曾在墨香閣借閱過一本百草圖,里面有過記載,傳說化山山脈蘊養著一種神草,可醫天下疑難雜癥,讓身患重病者恢復如初,還有綿延長壽之效,但隱羞草善于隱藏蹤跡,尋常人難尋其蹤,非大機緣,大毅力者難尋其蹤,故取名‘隱羞’。”
這世上難道真的有起死回生的藥?
此去雖不是為了尋找什么神藥,可聽他所說言之鑿鑿,倒是對這化山十分了解,或能助她找到那位僧人。
靈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下意識地去摸懷里的羊皮紙。她猛地一頓,笑意僵在了臉上。
羊皮紙上記載著去往化山的必經之路,所畫之人早已辭世,如若丟失,恐難復刻。
一時間,靈七腦子里炸成一團漿糊,沿路思索去過的位置。
“糟了,莫不是…“靈七欲哭無淚:肯定是在折返回去的時候,路上太過慌亂,不小心給弄丟了!
“怎么了,姑娘可是還有什么不舒服?”沈墨白似是察覺到她的異樣,低聲詢問。
“沒…沒什么。”
“公子,咱們到了。”馬車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馬車此時停靠在一處山莊前,靈七掀開窗簾,見侍衛上前交談,似是相識。
“說起由來。”沈墨白語氣中抱有一絲歉意,“倒是在下疏忽了,竟忘了請教姑娘芳名,實在失禮。”
聞言,靈七關上窗,扭頭擠出一個笑臉,“公子嚴重了,叫我靈七便好。”
“那靈姑娘,這邊請吧。”說罷,他揮袖做了個請的動作。
溫莊坐落于山谷之間,地處幽靜,除了宗門中人,嫌少有人知曉。
兩人腳下剛一沾地,溫莊大門內就迎來一名男子,看衣著十分華貴,舉手投足間盡顯文雅。要不是面孔看著稍顯稚起了些,還真叫人挪不開眼。他身后跟著數十位仆役,個個低首而立。
男子眼底閃過雀躍,作揖道:“沈兄,好久不見。”
沈墨白笑道:“溫意,真是好久不見。”
靈七杵在原地,還在為圖紙之事憂心,全然沒有發現溫意打量的目光。
“這位是靈七,乃是我的故友。”沈墨白替兩人引見,“靈七,這位是溫莊莊主溫意。”
“……”
“靈七?”沈墨白蹙眉,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靈七恍一回神,干笑道:“溫莊主。”
“靈七姑娘可是身體不舒服?”溫意疑惑地看向她。
“舟車勞頓,難免困乏,方才實在失禮。還望溫莊主莫要怪罪。”
溫意彎了彎眼,柔聲道:“既是沈兄的故友,那便也是溫某的朋友了。”他轉過身,令仆從呈上氅衣,“山谷濕冷,二位還是多穿些吧。”
眾人穿過游廊來到莊內,其間鳥啼花落,假山秀水各異,猶如仙境。
為了招待兩人,溫意特命人備上美酒佳肴,在湖邊水榭設宴。
夜色漸濃,廂房外有人喚道:“靈七姑娘,莊主命我等前來請姑娘前往水榭一聚。”
經過一番思想爭斗,靈七已經慢慢接受了圖紙丟失的事實。無論如何,她都必然再另想其他辦法,從長計議。
“好。”靈七揚聲應道。
皓月當空,灼灼月華鍍在一湖池蓮上,像是少女徜徉在輕紗之間。
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由地讓靈七心曠神怡,她坐在離沈墨白最近的地方,只聽他開門見山道:“霜兒被邪祟重傷,還望溫兄能出手相助。”
溫意小酌了幾杯,臉上泛起紅暈,略有些不滿道:“墨白,這以往都是我有求與你,顯少有我能幫忙的地方,你這說的哪里話。”
想當年溫氏易主,溫老宗主被人所害,沈墨白出手救下尚且年幼的溫意。兩人之間,可以說是有救命之恩的交情。
“既如此,那便多謝溫兄了。”沈墨白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廊橋盡頭,數位身姿曼妙的舞女低著首,踱步向水榭而來。伴著悠揚的曲調,婉轉其間。
沈墨白不喜歌舞,先行一步回去。留下來的靈七也見機離場。溫意見此情形,也不便多說什么,只叫人送靈七回去,獨他一人賞舞聽曲,樂在其中。
領路的仆從約莫十八九的模樣,跟靈七一般大。許是沾點這方面的緣故,一路上便有意無意地跟靈七搭起話。
“谷中濕冷,莊主怕你住不習慣,特命我這幾日侍奉姑娘左右。”那仆從笑道:“姑娘可以叫我秀秀,就是山清水秀的那個秀。”
靈七笑著點了點頭,“有勞。”
溫莊雖從外面看著不大,可這人走在其中,卻覺得十分彎彎繞繞。白天走著還好,一到晚上,卻幽靜的可怕。
一股藥草味彌漫在空氣中,靈七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走在前面的秀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谷中濕冷,常有人患骨痛之癥,這藥草香便是我家莊主特制而成。”
靈七搓著鼻尖,勉強笑了笑,隨即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終于走到不遠處的廂房。
“姑娘,這幾日我就在東廂房,夜里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隨時喚我。”
說罷,秀秀便退了出去。
“等等。”靈七突然出聲叫住她。
秀秀站在門外,道:“姑娘可是還有別的事?”
靈七道:“我聽聞溫莊內奇珍異寶無數,不知可有追溯方位的寶器?”
在她尚且年幼時,常聽村里的老人說些江湖上的奇聞軼事,倒也對此有所耳聞。傳聞溫莊是當年溫老宗主身死后,留下來的祠堂。每年祭祀,溫宗主都會攜一隊人馬前來,祭祀之物多是些罕見寶器。
聞言,秀秀道:“姑娘若是需要,我可以替你去問問,不過具體有沒有這樣的法器,也不是我等這樣的仆從能知曉的。”
靈七自知她這話的意思,于是道:“多謝。”
第二日一早,溫意就命人將沈墨白和靈七請到月桂廳中。
一旁仆從端來一方錦盒,只聽溫意道:“墨白,此藥名喚助靈散,可助狡兔恢復生氣,不過…狡兔天生食殺氣,還需吞食本元才能完全痊愈。”
沈墨白的眼神掠過一旁的靈七,似笑非笑道:“多謝溫兄。”
“墨白,你何須跟我客氣。”溫意思襯,“我有一法,不知沈兄可愿一試?”
沈墨白輟上一口清茶,正色道:“溫兄但說無妨。”
“傳聞神界有一妙法,每逢凡間有祭祀之日,天璣神君便會暫開星宿陣法,屆時群星閃爍,七殺現身,便可引殺氣入體,救狡兔性命。”
一旁的靈七托著下巴,來回扒拉著果盤,聽著兩人一來一回,眸光一亮。
難道是溫氏每十年一次的祭神節?
沈墨白沉默半刻,接著道:“祭神節乃是溫氏祭拜祖先所設,我若是在那時設法引殺,豈不是褻瀆了溫氏的列祖列宗?”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溫意蹙眉,“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只要你愿意,我定當全力相助。”
話已至此,沈墨白若是再回絕,倒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那便有勞溫兄了。”
池蓮皎潔,在月色中亭亭而立,幽香浮動,引得幾尾錦鯉爭相擺尾,啄食著水中蓮影與月華。
離家多日,不僅沒有找到化山入口,還把羊皮地圖給弄丟了,靈七百無聊賴地盯著湖中的魚兒,嘆息,只覺得當時不該多管閑事。
若是那位沈公子能得償所愿,那倒還好說,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豈不是要這里白白浪費時間?
靈七晃著腦袋,越發覺得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下去了。
趁著天黑,靈七躲開看守的侍衛,悄咪咪地摸到祠堂。
她躲在不遠處的樹后,探頭朝祠堂的方向望去,此時的祠堂外,一左一右站著侍衛。靈七縮回頭,嘴唇翕動,兩指間火焰瞬起。
眨眼的功夫,火就從草地燒到樹干上,兩個侍衛見狀,匆忙跑去滅火。
靈七見此機會,從一側的墻邊摸了進去。
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撲鼻而來,燭臺上供著燭火,火光明滅間,滿堂的牌位像一個個靜默的影子矗立在那里。
雖然她知道溫氏人丁雄厚,可真正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牌位,心中還是忍不住感嘆。
好多人啊。
靈七默念:溫家前輩,借寶器一用,莫怪莫怪…
越往里走,那股腥臭味就越濃重,靈七捏著鼻子,湊到供臺前一看,一口玉匣上積滿了灰,上面還落著一把金鎖。
靈七皺起眉,看向手心里那最后一張火符猶豫。
火符是出門前阿娘托高人所畫,總共就三張,不到萬不得已,斷不能輕易使用。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聲響——是那兩人侍衛快回來了。
靈七咬了咬牙,正要念訣時,供臺上方有一尊牌位突然砸了下來。她往后一撤,堪堪躲過。
定睛一看,那尊牌位不似其他牌位用紫檀所制,而是用普通的松木而制,上面一字未落,是個無名牌位。
鬼斧神差的,靈七忍不住拾起那尊牌位,撣去上面的浮灰,輕輕放了回去。
“不知是哪位前輩,小女靈七在此謝過。”
說罷,靈七轉頭溜了出去。
然而,她剛冒出頭,就被一道人影叫住。
“靈七姑娘,這深更半夜的,你為何會出現在我溫氏祠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