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水很冷。刺骨的冷。蘇迢迢看著自己的左手腕，那道深深的傷口正汩汩地涌出溫熱的液體，迅速在清澈的水里暈開、擴散。紅得刺眼。公海郵輪的船艙狹小逼仄，窗外是沉甸甸的、沒有邊際的墨黑大海，偶爾有浪頭拍打在船體上，發出空洞的悶響。遠處似乎有隱約的歡呼和音樂聲傳來，慶祝著千禧年的到來。新千年？對她而言，只有永恒的黑暗和早已麻木的痛楚。十年，整整十年非人的折磨，像提線木偶一樣被操控、被玩弄、被踐踏。夠了。手腕的痛感開始模糊，力氣隨著血液一起流失，意識沉沉地往下墜。解脫……終于……“迢迢？迢迢！快別賴著了，起來吃點水果，馬上就要跨年倒計時啦！”一個聲音，那么熟悉，那么遙遠，卻又清晰無比地穿透了冰冷的死亡氣息，直直鉆進她混沌的腦海。是媽媽的聲音。不可能。是幻覺嗎？瀕死的幻覺？蘇迢迢猛地睜開眼。不是冰冷的浴缸，不是搖晃的船艙。頭頂是家里客廳那盞熟悉的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溫暖的光。身下是柔軟的沙發墊子。空氣里彌漫著水果的甜香和一種她以為早已失去的、屬于家的安心味道。她回來了？她像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瞬間從沙發上彈坐起來，動作大得帶倒了靠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她大口喘著氣，目光急切地掃視著周圍。客廳！真的是家里的客廳！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璀璨閃爍，隱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熱鬧喧嘩。電視機開著，正在直播千禧年跨年晚會，主持人激動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茶幾上堆滿了切好的水果、零食和飲料。一切都那么鮮活，那么……正常。正常得讓她想哭。“姐姐，你看我的新賽車！嗚——嗚——它跑得可快了！”一個穿著嶄新小恐龍睡衣的小小身影，舉著一輛紅色的玩具賽車，歡叫著從她面前“飛馳”而過，正是她七歲的弟弟，蘇辰。他圓乎乎的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辰辰……”蘇迢迢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的目光死死黏在弟弟身上，貪婪地看著他活蹦亂跳的樣子。前世，那幫畜生闖進來時，就是這個小家伙，因為好奇跑過去問了一句“叔叔你們找誰”，被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不耐煩地隨手一推……小小的腦袋磕在堅硬的茶幾角上……鮮血瞬間染紅了她整個視野……巨大的悲慟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像洶涌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地沖出眼眶，滾燙地滑過臉頰。她甚至來不及去擦，身體已經先于意識行動。她幾乎是撲過去的，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將那個還在玩鬧的小小身體緊緊、緊緊地抱進懷里。手臂勒得那樣用力，仿佛要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開。“哎喲！姐姐，你抱得太緊啦！我喘不過氣了！”蘇辰在她懷里扭動，小臉憋得有點紅，但還是咯咯地笑著，以為姐姐在跟他玩鬧。“辰辰……辰辰……”蘇迢迢把臉深深埋進弟弟帶著奶香氣的柔軟發頂，淚水洶涌而出，打濕了他的頭發。她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回來了！真的回來了！這一次，她絕對、絕對不能讓悲劇重演！一個都不能少！“迢迢？怎么了這是？”蘇母端著一盤剛洗好的葡萄從廚房走出來，看到女兒死死抱著弟弟痛哭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果盤走過來，“做噩夢了？還是哪里不舒服？”蘇母的手溫柔地落在蘇迢迢的背上，輕輕拍撫著。那溫暖的觸感，那熟悉的、帶著關切的聲音，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蘇迢迢記憶的閘門。前世，就是這雙手，在混亂中死死抓住歹徒的腿，用盡最后的力氣朝她嘶喊：“迢迢快跑！帶弟弟跑！”……然后，冰冷的刀鋒刺穿了母親的胸膛……“媽……”蘇迢迢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這張溫柔關切的臉。母親還活著，好好地站在這里。巨大的慶幸和更深沉的恐懼同時攥緊了她的心臟。她必須冷靜！時間！時間不多了！根據前世模糊的記憶，那些人就是在跨年倒計時前后闖進來的！還有多久？五分鐘？也許更短！她猛地松開弟弟，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但那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干。她強迫自己看向墻壁上的掛鐘——差三分十二點！心臟驟然縮緊，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媽，我……我沒事。”她的聲音還在抖，卻努力擠出一個極其僵硬的笑容，試圖安撫母親，“就是……就是突然有點怕冷。媽，你去幫我把樓上臥室的厚外套拿下來好不好？那件米白色的羽絨服。”她必須支開母親，哪怕一小會兒。客廳正對著大門，太危險了！蘇母疑惑地看著女兒異常蒼白的臉色和紅腫的眼睛，顯然不太相信：“怕冷？暖氣開得很足啊……真沒事？你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她伸手想探探蘇迢迢的額頭。“媽！快去！”蘇迢迢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尖利的急促和不容置疑的強硬，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甚至下意識地推了母親的手臂一下，力道不重，卻帶著明顯的催促。蘇母被女兒從未有過的態度驚住了，愣在原地：“迢迢？”“媽，求你了！快去拿！我真的很冷！”蘇迢迢的聲音又軟了下來，帶著濃濃的鼻音和哀求，眼淚再次滾落。她不能解釋，也來不及解釋。看著女兒滿臉的淚水和異常焦灼的眼神，蘇母終究還是心軟了，雖然滿腹狐疑，但還是點點頭：“好好好，這就去給你拿。你這孩子，今天到底怎么了……”她一邊念叨著，一邊轉身快步朝樓梯走去，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女兒一眼。支走了母親，蘇迢迢的心跳并沒有絲毫減緩。她一把將還在旁邊好奇地看著她的弟弟用力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他和門口之間。她的目光像獵鷹一樣銳利，飛快地掃視著客廳——尋找武器！任何能用來反抗的東西！花瓶？太重，不方便。裝飾的金屬擺件？離得太遠。她的視線最終定格在茶幾上那把用來切水果的刀。不銹鋼的刀身，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就是它！沒有絲毫猶豫，蘇迢迢一個箭步沖過去，一把抄起那把水果刀。冰冷的金屬刀柄入手，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觸感讓她胃里一陣翻騰，前世被折磨時，那些畜生也曾用各種刀具在她身上……強烈的生理厭惡讓她差點把刀扔掉。但下一刻，一股更強大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恨意和決絕壓倒了所有不適。她死死攥緊了刀柄，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不是害怕，而是將全身的力量和意志都灌注其中。這把刀，不再是切水果的工具。它是武器，是她守護至親的武器，是她向命運宣戰的武器！她轉過身，背靠著沉重的實木沙發，將弟弟蘇辰嚴嚴實實地擋在自己和沙發之間。她微微弓起身，像一只蓄勢待發的母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警惕地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一毫的動靜。耳朵里是電視機里主持人激動地喊著“十、九、八……”的倒計時聲，是弟弟在她身后不安地小聲問“姐姐，你在干嘛呀？”的童音。她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通往外面世界的雕花實木大門。門外走廊的聲控燈是亮的還是滅的？前世，就是在那震耳欲聾的“新年快樂”歡呼聲炸響的瞬間，那扇門被粗暴地撞開了！她記得那刺耳的撞擊聲，記得門板撞在墻上的巨響！還有多久？十秒？五秒？她握刀的手又緊了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提醒她保持清醒。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只能眼睜睜看著親人慘死、無力反抗最終被拖入深淵的柔弱少女。她是帶著十年地獄烈火歸來的復仇者！蘇辰似乎也感受到了姐姐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緊張和肅殺氣息，他不再說話，小手無意識地緊緊抓住了蘇迢迢的衣角，小臉有些發白，怯生生地躲在她背后。電視機里，倒計時的聲音震耳欲聾，伴隨著觀眾山呼海嘯般的吶喊：“三！”“二！”“一！”“新——年——快——樂——！！！”巨大的歡呼聲浪透過電視機音響席卷了整個客廳，絢爛的虛擬煙花在屏幕上炸開。就在這震耳欲聾的“新年快樂”余音未絕的瞬間！“砰——！！！”一聲沉重、粗暴、仿佛要震碎耳膜的巨響，猛地從大門方向傳來！不是鑰匙轉動，不是禮貌的敲門，是毫無預兆、充滿惡意的猛烈撞擊！沉重的雕花實木大門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蘇辰嚇得渾身一哆嗦，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蘇迢迢的心臟在這一刻停止了跳動，隨即又以瘋狂的速度重新擂動！來了！和前世一模一樣！就在這萬眾歡騰的時刻，惡魔如期而至！她猛地將弟弟往沙發深處用力一塞，厲聲低喝：“辰辰！趴下！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不許看！不許出聲！”聲音嘶啞，帶著不容抗拒的鐵血命令。同時，她握緊水果刀的手臂肌肉賁張，身體重心下沉，刀尖微微抬起，對準了那扇即將被暴力破開的大門。那雙被淚水洗過、此刻卻再無一絲迷惘和恐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門鎖的位置，里面燃燒著冰冷刺骨、足以焚毀一切的烈焰。決絕，肅殺，一往無前。門板，在巨大的外力下，再次發出令人牙酸的、即將斷裂的呻吟聲。“姐姐……”蘇辰帶著哭腔的、細弱的聲音從沙發縫隙里傳來，充滿了恐懼和不解。蘇迢迢沒有回頭，只是將手中的刀握得更穩，指節捏得發白。她的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扇搖搖欲墜的門上，等待著那破門而入的一刻，也等待著……她親手改寫命運的第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