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輪交替,時移世易。
風雨中夾雜著春雪昂揚,茫茫中蕩漾著星辰升隕,萬物似乎嘩啦啦驟然生長,又似乎悄咪咪陡然成燼。
山河翻涌成茫茫草原,穹蒼裹卷成熒熒群星,往事與今朝同在,悲戚與欣歡齊輝。
群顏并聚,光音和鳴,遠如嬰兒啼哭,近似鶴發翁媼。忽怒目,忽淚聚,忽狂躁,忽開顏。
一幕幕,如千帆遠影略過,一樁樁,如星月大夢滑翔。
轉瞬而逝隨風去,萬千景象復又還。
數不盡的時間與空間盡頭,掌管一切的齒輪終于緩緩停轉……
邢歌再次意識清醒時,竟然發現自己是在一座古老的殿堂上。
宮殿威武莊嚴,肅穆仙然,渾粗的堂柱上有不知名的神獸盤旋,遠望殿門之外有裊裊的浮云徜徉,陽光如針芒穿入大殿深處,裙擺如羽仙飄飄然遺世絕塵。
邢歌正在驚詫自己于古書上從未見此場景,思忖當下為何年何月之時,突聽得殿下小廝來報:
“靖神殿下,您要找的凡人女子已經帶到。”
靖神……凡人女子……邢歌正納悶自己到底為何身份、之前所尋之人為何人、傳她所謂何事之時,那女子已被帶至殿前。
邢歌定睛一看,這不是方云嘛?正欲脫口而出,方想起自己如今在這個世界換了身份,那眼前的方云大概率必也不是從前的方云,于是一邊用狐疑的眼神盯著方云,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相認的回應,一邊緩緩問道:
“自己報上名來吧。”
只見方云并未還他以眼神回應,只是微微揚起下巴,像是堅定了某種意志一般,答道:
“民女無姓,唯名卷耳,前來討教。”
“你叫卷耳?!”
“是的,靖神殿下。”
邢歌本覺此女既無相認之態,興許也只是這個世界同方云相似的一個古人,可當他聽到她說自己名為卷耳,竟然忽地一番想起曾經在新世界,方云曾經給她讀起一首古詩文,它的開頭便是“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她當時還情意綿綿的看著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們能在另一個世界相遇,她一定名為卷耳,讓他知道她對他的愛慕與思念。
只是那時的邢歌還太過自負,他當時畢竟是全浩宇的精神領袖,即使在新世界相對多元的文化和審美的前提下,仍然有萬千的仰慕者。每一次他出席各種活動,主持儀式和會議,新聞報道都會吸引萬千追隨者,只不過人們對其的迷戀與瘋狂更多是崇高的敬仰,茫茫眾生中,卻沒有幾人敢張狂到當面對他說起“愛”這個字,重點這是男女之愛的愛,而不是敬愛,這簡直可以說是對其領袖地位的褻瀆。但,也正是這樣逾矩的行為,讓邢歌從此對方云多了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關注。
邢歌不得不收回他對往事的追憶,眼前的方云,不,是卷耳,還是讓他有著更多的困惑。
“你可知我為何叫你前來?”邢歌這樣質問。
“當然知道。昨日,我到侍仙殿踢翻了給你的……“,卷耳頓了一下,繼續說到,“給靖神殿下的供奉陳設。”
供奉仙神?雖說在新世界隨著人們對浩宇的科學認知加深,已經逐漸摒棄了這種封建習俗近千年,但在古世界,這還是很正常甚至很正式的一種儀式傳統,邢歌倒不難理解。可關鍵是,新世界的科學世界觀已經證實了這種形而上學的神仙類人物在現實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只是古人在認知和能力落后的情況下自我臆想出來的可供精神寄托的產物,那么為什么此時,他自己卻成為了眼前的凡人女子口中那個虛無縹緲的神?
邢歌停止了心中的疑問,故作威怒的盯著卷耳,神情肅穆莊嚴。
卷耳看到邢歌此時的表情,竟不自覺從剛開始進來時的強壯淡定、故作勇敢一下子生出一絲慌亂和愧疚,但似乎又是在剎那間給自己注射了一股強心劑,隨后再次以堅定的口吻說到:
“民女行事屬實乖張,還望殿下詳聽民女陳述原由。”
卷耳看邢歌未與回應,遂大膽繼續說到:
“靖神殿下乃掌管人間節氣歷法、河川秩序的上神,我們方黎族的祖祖輩輩也一直畢恭畢敬、小心翼翼的朝拜供奉,近百年間您也確實是很好的保佑了我們,族群所居之處并未出現異常災患。
可是,近兩年,卻接連出現節氣異常、山海顛倒等駭人情狀,到了收成季節架滿金黃麥穗的莊稼會一夜之間枯槁如灰,遠離海岸的山野梯田會在一日內被海水淹沒……此等事例,層出不窮,莊稼欠產事小,族人死傷事大,如今卷耳暫為族人所托,擔負族長之職,雖人微言輕,但為了部族的未來,不得不冒著殞身之險,前來向殿下一問究竟!”
邢歌聽其言罷,了解了其中厲害,明白卷耳所呈之事、自己此時所擔之職,確實關系百姓社稷,但對于其中原委,卻也仍是一頭霧水,無法給出其具體說法,只得硬著頭皮,定睛注視著卷耳。半響,方擠出一字問話:
“喔?”
卷耳此時正滿鼓著勇氣,等著和這位隨時能置自己于死地的上神進行一番激烈對峙,不成想靖神竟然只單單吐出了一個“喔?”字,其氣勢之威然,態度之輕蔑,讓卷耳瞬間散了心神。
本來抱著巨大的決心和期待,希望能盡全力幫助族人解決哪怕一點點生存問題的,雖然也預想過,自己抱著必死之志做的事情有可能只是那微微雨滴落入洶涌大海,得不到任何回應,做不到任何改變,但真正面對這樣的場景時,她還是被自己的渺小驚服了。
原來,在真正的神力面前,她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她一介凡人于上神而言,甚至就像一介螻蟻于人類那般被藐視、被不屑一顧。
邢歌看著眼前不說話的卷耳,她的臉上的神情變化很復雜,從最開始的憤怒,到質疑,到不敢相信,再到后面還生出了一點點委屈和無助,仔細看去,竟然還有一絲淚意在眼圈閃動,但很快就被這個倔強的女孩兒憋了回去。
是啊,眼前的卷耳,并不似邢歌在新世界認識的方云,三十來歲成熟的模樣,此時的卷耳,大概也就十六七歲左右吧,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兒,怎么這么年輕就擔任了部族的首領呢?本可以繼續享受父母庇護的年齡卻要開始擔當起保護整個部族的大任,是一種歷練,但又何嘗不是一種心酸呢?
邢歌想起了曾經在新世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