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辭回府時，天已近寅時。他沒回臥房，徑直去了府中那處偏僻的別院——那里有間常年不用的地牢，四壁無窗，只屋頂開了個巴掌大的透氣口，此刻正用來關押殷秋。
玄鐵將人扔進地牢里便退了出去，只留一盞油燈懸在房梁上，昏黃的光勉強照亮角落。殷秋是被凍醒的，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上，后頸的鈍痛還未消散，一睜眼瞧見這漆黑的環境，瞬間慌了神。
“有人嗎？有沒有人？”她掙扎著爬起來，撲到門上用力拍打著，“暝國公！謝大人！我知道錯了！您救救我啊！”
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后“吱呀”一聲，門鎖被打開。謝清辭站在門口，墨色的衣袍在昏暗中像融不開的夜色，他沒進來，只冷冷地看著她：“醒了？”
“暝國公！”殷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撲到他腳邊，死死抓住他的袍角，“您救救我！許南希她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您只要救我，我什么都告訴您！真的！”
謝清辭低頭看著她，眼神沒什么溫度：“什么都告訴我？”
殷秋一臉懇求道：“什么都告訴您，求求您救救我。”
“那我問你，趙垣為何會對周家言聽計從？”
殷秋的哭泣聲一頓，眼神閃爍起來。趙垣與周家的牽扯里，藏著不少齷齪，她若是全說了，往后哪還有活路？可轉念一想，眼下最要緊的是先保住命。她張了張嘴，卻又遲疑著閉上了。
“不說？”謝清辭看穿了她的心思，語氣淡了些，“既然如此，留著你也沒用。玄鐵。”
“屬下在。”玄鐵從暗處走出來。
“把人帶下去，明日一早……”謝清辭頓了頓，故意放緩了語速，“給許小姐送過去。”
“不要！”殷秋猛地尖叫起來，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一想到許南希那雙淬了冰的眼睛，還有那把沾了她血的小刀，她就覺得渾身發冷。她死死攥著謝清辭的袍角，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我說！我說！暝國公我都說！”
謝清辭示意玄鐵退下，蹲下身與她平視，臉上依舊看不出什么神情：“說。”
殷秋咽了口唾沫，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是因為周家許了他榮華富貴。趙垣那個人，向來愛財如命，以前在禮部當差，就總想著撈油水。周家先是給了他一大筆銀子，又幫他疏通關系，他才升的官職……幾次好處下來，他就徹底成了周家的狗，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名單呢？”謝清辭忽然問道。
“什么名單？”殷秋懵了，茫然地看著他，“暝國公您說的是……”
“趙垣有沒有給你看過什么名單？”謝清辭追問，“比如周家安插在各部的人手，或是與他們有往來的官員名單。”
殷秋連忙搖頭，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這種東西哪能讓我見啊！趙垣那人精得很，涉及周家的要緊事，從來都不跟我多說。”她怕謝清辭不信，又急著補充，“不過……不過趙垣之前跟我提過一個人！”
“誰？”
“戶部侍郎蔣偉豪。”殷秋回憶著，“有次他喝多了，跟我抱怨差事不順，說蔣偉豪那人看著老實，其實也是周家的人，還占了本該屬于他的差事……具體的他沒多說，我就記得這個名字。”
她說完，眼巴巴地看著謝清辭，眼里滿是哀求：“暝國公，我知道的真的就這么多了！您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吧！許南希她肯定會殺了我的！”
謝清辭靜靜地聽著，指尖在膝頭輕輕敲擊著。蔣偉豪……此人確實與周家走得近，只是一直藏得很深，看來周家在戶部果然也安了眼線。至于名單，殷秋這副模樣，倒不像是說謊，或許她是真的不知道。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還在地上哭求的殷秋，語氣平淡：“知道了。”
殷秋以為他松了口，剛要再求，就見謝清辭抬手，指尖在她頸后輕輕一敲。她只覺得后頸一麻，眼前一黑，便又暈了過去。
謝清辭直起身，對門外的斬風吩咐：“把人看好了。”
斬風走進來，看了眼地上昏迷的殷秋，又看向謝清辭：“公子，這殷秋……該如何處置？”
謝清辭走到門口，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沉默了片刻：“明天酉時你派人去問許小姐她想怎樣。”
斬風愣了愣：“就這么送過去？那萬一許小姐真的……”
“她要如何處置，是她的事。”謝清辭打斷他，“我們要的東西已經問出來了，剩下的，不必多管。”他頓了頓，又道，“你先去問問她的意思。若是她還沒拿定主意，便先將人留在那里。”
“是。”斬風應下。
謝清辭站在原地，看著天色一點點亮起來。蔣偉豪這條線，得盡快派人去查。還有趙垣，他手里定然還握著周家的不少秘密，看來得想個辦法讓他開口了。
至于殷秋……他想起許南希在破屋里那雙通紅的眼睛，還有那句“問完把人還給我”，眼底閃過一絲復雜。許南希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殷秋欠了殷姝妍的命，恐怕……
他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往書房走去。不管如何，這是許南希的事，他只需遵守承諾便好。
只是想到許南希那時的樣子，謝清辭心中難免有些不忍。
第二天的晨光透過窗紗漫進屋內時，許南希正對著銅鏡梳理長發。月蕪端著水盆進來，見她神色平靜，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小姐，方才前院的小廝來報，說殷家那邊……殷二小姐不見了。”
許南希執梳的手頓了頓，鏡中的自己眉眼沉靜：“報官了？”
“報了，”月蕪點點頭，“只是殷家怕傳出去損了殷二小姐的名聲，沒敢聲張，只悄悄去京兆府遞了狀子，請官差暗地里查。”
“知道了。”許南希淡淡應著，將木梳遞給月蕪，指尖在袖角輕輕摩挲——殷家的反應與她預料的不差，既急著找人，又顧惜顏面，這般束手束腳，查不出什么的。
只是謝清辭那邊，至今沒動靜。
她用過早膳回屋，坐在窗邊翻著書，目光卻總落在窗外的梧桐樹上，心不在焉。
直到日頭過了正午，還是沒等來謝清辭的消息，許南希終是按捺不住，喚來月梔月蕪：“你們去趟趙府附近探探，看看趙垣這幾日有什么動靜，是不是如常上朝，有沒有私下會客。”
“是，小姐。”兩人應聲退下。
許南希望著她們的背影，指尖捏緊了書頁——若今夜再等不到謝清辭的消息，她只能親自去暝國公府一趟了。殷秋在他手里多留一日，便多一分變數，她不能等。
許府這邊尚算平靜，殷府卻已是亂作一團。
正廳里，殷榮昌背著手來回踱步，眉頭擰得像團亂麻：“都找遍了？慈云寺、她常去的胭脂鋪、還有她那幾個手帕交的府里，都問了？”
“問了問了，”宋姨娘紅著眼圈，手里攥著帕子直抖，“都說沒見著秋兒。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見了呢？”她最擔心的是名聲，秋兒是庶女，本就難尋好親事，若是傳出些不好的話，這輩子就毀了。
“爹，娘，你們也別太急了。”一旁的殷澤卻滿不在乎地撥著茶碗里的茶葉，“說不定我姐是跟哪個相好的私奔了呢？她平日里就愛往外面跑，保不齊……”
“呸！你胡說什么！”宋姨娘猛地抬手打了他胳膊幾下，又氣又急，“那是你姐姐！怎么能說這種渾話！”
殷澤揉著胳膊嘟囔：“本來就是嘛……”
殷榮昌瞪了他一眼，沉聲道：“閉嘴！秋兒再不懂事，也不會做這種敗壞門風的事。我看……怕是遇到什么意外了。”他想起殷姝妍的死，心里一陣發慌，只盼著女兒能平安無事。
一家人愁眉不展，京兆府派來的官差又查不出頭緒，只說會沿著殷秋昨夜可能去的路線再找找，殷府的氣氛愈發沉郁。
這邊殷府焦頭爛額，許南希在府里等到傍晚，還是沒等來謝清辭的消息。
天漸漸變得暗沉下來不過今晚的月亮格外好看，許南希正抬頭賞月，月梔匆匆從后門跑回來，神色有些急：“小姐，暝國公府的人來了，就在后門等著，說要見您。”
許南希心頭一松，隨即又提了起來——是來送殷秋的，還是另有說辭？
“請他到西跨院的小花廳等著。”她整了整裙擺，“我這就過去。”
西跨院的花廳里，謝清辭的護衛玄鐵正站在窗邊，見許南希進來，立刻拱手行禮：“許小姐。”
“玄鐵護衛。”許南希頷首，“是謝清辭讓你來的？殷秋呢？”
玄鐵從懷里掏出個信封遞過去：“我家公子說，殷秋的話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只是她身子弱，昨夜受了驚嚇，一時半會兒動不了。公子讓屬下問問許小姐，是現在將人送過來，還是等明日一早？”
許南希接過信封，指尖觸到信紙的厚度，心里有了數。她拆開信封，里面是幾頁紙，上面是謝清辭的字跡。上面寫：
殷秋都交代清楚，許小姐想怎么處置都可以。
“辛苦玄鐵護衛了。”許南希將信紙折好揣進袖中，“就請謝清辭將人現在送往慈云寺，我馬上過去，不必驚動旁人。”
玄鐵應道：“屬下記下了。”又道，“我家主子還說，趙垣那邊，他已讓人盯著，若許小姐需要，國公府可以幫忙。”
她點頭道：“多謝，若有需要，再勞煩國公府。”
玄鐵沒再多說，又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月梔送玄鐵出門，回來時見許南希正站在花廳門口，手里捏著那個信封，眼底的光忽明忽暗。
“小姐，這下可以給殷小姐報仇了。”月梔輕聲道。
許南希抬頭望向天邊的彎月，指尖微微發顫：“是。”
等了這么久，終于有了實打實的證據。趙垣、殷秋、周逸白……一個都跑不了。
許南希望著月色，輕輕吁了口氣。今夜，該給姝妍一個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