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像鬼火一樣在黑暗中幽幽亮著。那張曖昧的偷拍照片,刺眼的酒店定位,還有那句淬毒的“未來的房東太太”,每一個像素,每一個字符,都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灼燙著蘇晚的視網膜。
胃里翻攪的惡心感已經褪去,留下一種冰冷的、被掏空般的麻木。她蜷縮在床沿,背脊抵著冰冷的墻壁,試圖汲取一點支撐。可那寒意,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連墻壁都成了冰窖的一部分。
演唱會票根還皺巴巴地躺在地上,江嶼簽名海報上那個光芒萬丈的笑容,此刻像一張巨大的諷刺海報,貼滿了她整個搖搖欲墜的世界。
她猛地閉上眼睛,試圖將那張照片、那個稱呼、那個女人冰冷的眼神從腦海里驅逐出去。可它們像跗骨之蛆,盤旋不去,和江嶼在舞臺上那句滾燙的“換我租你余生”瘋狂撕扯、碰撞!
哪個是真的?
那個在萬人矚目下,用光芒和音樂將她托舉到云端,宣告要占據她余生的男人?
還是那個在混亂后臺,被另一個女人用熟稔到刺耳的“阿嶼”呼喚,姿態曖昧不清,甚至可能此刻正身處頂層套房“敘舊”的男人?
信任的堡壘,在巨大的沖擊下,裂開蛛網般的縫隙,搖搖欲墜。剛剛被強行塞滿胸腔的滾燙蜜糖,此刻卻化作了腐蝕心房的濃酸,留下刺痛的空洞和尖銳的疑問,在死寂的房間里瘋狂叫囂。
“敘舊”……十年……
蘇晚猛地睜開眼,瞳孔在黑暗中劇烈收縮。一股強烈的、無法抑制的沖動攫住了她——離開這里!立刻!馬上!
她不能待在這個充滿他氣息的地方!不能待在這個剛剛被他的宣言賦予了特殊意義的“嶼居”!每一寸空氣都像在提醒她,提醒她幾個小時前的狂喜是多么可笑,提醒她此刻的處境是多么難堪!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床上爬起來,動作因為急切和慌亂而顯得笨拙。沒有開燈,借著窗外城市微弱的反光,她跌跌撞撞地沖到衣柜前,胡亂抓了幾件衣服塞進一個帆布包里。她沒有心思挑選,只想盡快逃離。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依舊是那個陌生號碼。
“時間不等人哦,房東太太。阿嶼的‘敘舊’,或許需要一整夜呢?”
嗡——
蘇晚感覺自己的神經被這句話狠狠扯斷!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手機,任由它砸在地板上,屏幕瞬間碎裂成蛛網。那碎裂的聲音,像極了她此刻心臟崩裂的聲音。
她再也無法忍受!抓起帆布包,赤著腳就沖出了房間,甚至忘了換鞋。冰冷的木地板刺激著腳心,她卻毫無所覺。
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玄關處感應燈因為她急促的腳步聲而幽幽亮起。她一把拉開沉重的橡木大門,一股冰冷潮濕的風裹挾著雨腥味,猛地灌了進來!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點密集地砸在梧桐葉上、砸在青石路面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天地間一片混沌,路燈的光暈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片昏黃的光團。
蘇晚站在門口,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頭發和單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的頭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她要去哪?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必須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剛剛讓她成為“女主角”,又瞬間將她打入深淵的地方!
她咬緊牙關,一頭扎進了鋪天蓋地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像無數根鋼針,瞬間刺透衣衫,扎進皮膚,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和麻木。狂風卷著雨鞭抽打在身上,幾乎讓她站立不穩。視線被雨水徹底模糊,只能勉強分辨出腳下濕滑的路面和遠處模糊晃動的車燈光暈。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暴雨中奔跑,帆布包沉重地拖拽著她的肩膀。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臉頰不斷流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朝著遠離“嶼居”、遠離那個體育館的方向,漫無目的地狂奔。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腦海里,兩張面孔在暴雨中交替閃現:舞臺上光芒萬丈、深情宣告的江嶼;后臺昏暗光線下,被陌生女人貼近耳語、姿態曖昧的江嶼……還有那個女人冰冷審視的眼神,和那條淬毒的短信……
“啊——!”她忍不住在暴雨中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喊,聲音瞬間被巨大的雨聲吞沒。絕望和混亂像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
不知跑了多久,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終于在一個街角便利店外停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玻璃櫥窗,大口大口地喘息。雨水順著發梢、衣角不斷滴落,在她腳下匯成一小灘水漬。便利店里透出的暖黃燈光,將她濕透、狼狽的身影清晰地映在玻璃上。
她看著玻璃里那個臉色慘白、頭發凌亂、眼神空洞的自己,像一個被遺棄在雨中的破布娃娃。幾個小時前,她還是被萬人羨慕的“女主角”,此刻,卻成了這副模樣。
巨大的落差和荒謬感讓她幾乎崩潰。她慢慢滑坐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褲子,寒意直透骨髓。她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無聲的嗚咽在胸腔里翻涌,卻被巨大的雨聲徹底掩蓋。
就在這時——
一道刺眼的車燈穿透雨幕,由遠及近,猛地在她前方不遠處停下!輪胎摩擦濕滑路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蘇晚下意識地抬起頭,透過模糊的淚水和雨簾,看向那輛突然停下的車。
深色的車身,線條冷硬。車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高大的身影沖了出來,完全不顧傾盆大雨,就那么直直地站在了暴雨之中!
是江嶼!
他穿著那身演出時的黑色演出服,只是此刻早已被雨水徹底澆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而焦急的輪廓。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水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滾落。他的臉上沒有了舞臺上的光芒和掌控一切的從容,只剩下一種近乎倉皇的焦急和……恐懼?
他站在暴雨里,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急切地掃視著四周!雨水沖刷著他的臉,他卻渾然不覺,只是不停地轉動著身體,在雨幕中徒勞地搜尋著什么。
“蘇晚——!”他的聲音穿透巨大的雨聲,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沙啞和從未有過的恐慌,在空曠的雨夜里回蕩,“蘇晚!你在哪?!”
他喊得那么用力,那么不顧一切,仿佛要將心肺都喊出來!
蘇晚蜷縮在便利店櫥窗的陰影里,隔著厚厚的雨幕,看著那個在暴雨中瘋狂尋找她的男人。他臉上的焦急和恐慌是那么真實,真實到讓她剛剛筑起的冰冷心防,瞬間裂開了一道縫隙。
是真的嗎?
他……在找她?
他……沒有去那個頂層套房“敘舊”?
巨大的混亂和一絲微弱的、幾乎不敢去觸碰的希望,像藤蔓一樣纏繞住她冰冷的心臟。她張了張嘴,想喊他,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身體的本能讓她想沖出去,想撲進那個在暴雨中呼喊她名字的懷抱。
可理智卻在尖叫:那張照片!那個稱呼!那條短信!那個女人!
她僵在原地,像被釘在了冰冷的櫥窗后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江嶼在暴雨中徒勞地奔跑、呼喊,看著他被雨水沖刷得狼狽不堪,看著他臉上的焦急一點點被絕望覆蓋……
雨,更大了。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無休止的雨聲,和那個在雨幕中漸漸模糊的、瘋狂尋找的身影。而她,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牢籠里的鳥,明明出口就在眼前,卻失去了飛出去的勇氣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