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嶼居”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墳墓。閣樓的門緊閉著,隔絕了所有聲音。廚房里,水龍頭早已被蘇晚擰緊,只剩下死寂的空氣,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她依舊僵立在冰冷的臺面前,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下一秒就要斷裂。
掌心被指甲掐破的地方傳來陣陣刺痛,卻遠不及心底那片荒蕪的萬分之一。客廳里殘留的、那若有似無的昂貴香水味,像毒氣一樣彌漫在空氣中,提醒著她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幻覺。
那個叫念念的小女孩天真無邪的臉,林雨優雅從容的笑容,江嶼眼中那猝不及防的、屬于父親的茫然與柔軟……一幕幕在她腦海里瘋狂閃回,交織成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網,將她死死纏住,越收越緊。
她猛地轉身,沖出廚房!不再看那空蕩蕩的客廳,不再看那通往閣樓的、緊閉的樓梯口。她沖回自己的房間,抓起扔在床上的包,像逃離瘟疫一樣,沖出了“嶼居”沉重的大門!
外面,天色陰沉得如同她的心情。烏云低垂,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山雨欲來的氣息。她沒有目的地,只是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仿佛要將身后那座充滿窒息感的房子,連同里面所有的人和事,都遠遠甩開!
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將行人的影子拉得細長而扭曲。喧囂的車流,嘈雜的人聲,在她耳邊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種強烈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
不知走了多久,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抬起頭,發現自己站在一家酒吧門口。巨大的霓虹招牌閃爍著“暗涌”兩個字,在昏暗的暮色中散發著頹廢而迷離的光暈。
暗涌。
呵,真是諷刺。
她幾乎沒有猶豫,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雕刻著繁復花紋的木門。
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搖滾樂瞬間將她吞沒!強烈的鼓點像重錘砸在心臟上,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混雜著煙酒汗味的熱浪撲面而來,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放縱的氣息。昏暗的光線下,舞池里人影攢動,像一群在末日狂歡的幽靈。
蘇晚徑直走向吧臺,高跟鞋踩在粘膩的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威士忌。”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雙份。”
酒保看了她一眼,沒多問,很快將一杯琥珀色的液體推到她面前。
蘇晚抓起酒杯,沒有半分猶豫,仰頭將辛辣的液體狠狠灌了下去!灼燒感瞬間從喉嚨蔓延到胃里,像點燃了一團火!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眼淚瞬間涌了上來!但她毫不在意,重重地將空杯砸在吧臺上!
“再來!”
一杯。
又一杯。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精像滾燙的巖漿,在她血管里奔流,燒灼著她的理智,也麻痹著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模糊。舞池里扭動的人影,吧臺上閃爍的燈光,都變成了扭曲的光斑和噪音。
她趴在冰冷的吧臺上,臉頰貼著冰涼的金屬臺面,試圖汲取一絲涼意。可身體內部那團火卻越燒越旺!委屈、憤怒、屈辱、絕望……所有被壓抑的情緒,在酒精的催化下,如同困獸般在她胸腔里瘋狂沖撞,嘶吼著想要破籠而出!
“美女?一個人喝悶酒多沒意思?”一個輕佻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令人作嘔的煙草味。
蘇晚厭惡地皺緊眉頭,沒有抬頭。
一只油膩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帶著令人不適的力道揉捏著。“來,哥哥陪你喝一杯?聊聊心事?”
“滾開!”蘇晚猛地甩開那只手,聲音帶著濃重的醉意和毫不掩飾的厭惡。她抬起頭,醉眼朦朧地瞪著眼前這個流里流氣的男人。
“喲!脾氣還挺大!”男人被甩開手,非但不惱,反而嬉皮笑臉地湊得更近,一張帶著猥瑣笑容的臉幾乎要貼上來,“夠辣!我喜歡!來嘛,別害羞……”
濃重的酒氣和口臭撲面而來!蘇晚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猛地站起身,想推開他,身體卻因為酒精和憤怒而劇烈搖晃,腳下不穩,踉蹌著向后倒去!
“小心肝兒!”男人淫笑著伸手就要來扶她!
就在那只手即將碰到她的瞬間——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慘叫!
蘇晚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個流里流氣的男人像一只被踢飛的沙袋,猛地向后踉蹌了好幾步,重重撞在旁邊的吧椅上,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一只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穩穩地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力道很大,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蘇晚猛地抬起頭!
逆著酒吧迷離閃爍的光線,一張熟悉到讓她心尖發顫的臉龐映入眼簾!
江嶼!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堵沉默的山,擋住了周圍所有的喧囂和窺探。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頭發有些凌亂,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雙總是帶著頹廢和疏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近乎暴戾的寒意!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被他踹開的男人,眼神銳利如刀,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撕碎!
“你他媽……”那個男人捂著肚子,疼得齜牙咧嘴,剛想破口大罵,卻在觸及江嶼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時,瞬間噤聲!一股強烈的、源自本能的恐懼讓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江嶼沒有再看那個男人,他猛地轉過頭,目光落在蘇晚臉上。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有憤怒,有后怕,有擔憂,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壓抑著的風暴!
“跟我走!”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渣!
他抓著蘇晚胳膊的手猛地收緊,力道大得讓她痛呼出聲!
“放開我!”蘇晚猛地掙扎起來!酒精和巨大的委屈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她像一頭被激怒的小獸,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掙脫他的鉗制!“江嶼!你放開我!你憑什么管我?!你算什么東西?!”
她的聲音尖銳而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和毫不掩飾的恨意!在嘈雜的音樂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江嶼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他死死地盯著她,眼神里的風暴幾乎要噴薄而出!“我算什么東西?”他猛地將她拉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低吼,“蘇晚!你他媽看清楚!剛才要不是我……”
“要不是你怎樣?!”蘇晚猛地打斷他,淚水洶涌而出,混合著臉上的酒漬,狼狽不堪,“你救我?!你憑什么救我?!你是我什么人?!江嶼!你告訴我!你是我什么人?!”
她用力推搡著他,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地顫抖:“你有你的林雨!你有你的念念!你有你的‘十年’!你有你的‘敘舊’!你他媽管我干什么?!讓我自生自滅不好嗎?!讓我被那些男人帶走不好嗎?!反正……反正我他媽就是個沒人要的瘋子!活該被拋棄!活該被……”
“閉嘴!”江嶼猛地低吼一聲,聲音如同炸雷!他一把將她拽出酒吧!粗暴的動作引來周圍一陣側目和低呼!
冰冷的夜風裹挾著細密的雨絲,瞬間打在兩人身上!蘇晚被冷風一激,酒意似乎清醒了幾分,但內心的痛苦和憤怒卻更加洶涌!
“你放開我!江嶼!你混蛋!”她用力掙扎著,拳頭雨點般落在他胸膛上!力道不大,卻帶著一種絕望的瘋狂!
江嶼任由她捶打,只是死死地抓著她的胳膊,拖著她大步往前走!他臉色鐵青,下頜線緊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雨水順著他凌亂的發梢滑落,滴在他冰冷的臉上,也滴在蘇晚滾燙的皮膚上!
“你放開我!聽見沒有!”蘇晚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身體因為劇烈的掙扎和寒冷而瑟瑟發抖,“你去找你的林雨啊!去找你的女兒啊!你管我死活干什么?!我蘇晚……我蘇晚就是賤!就是活該!就是……”
“蘇晚!”江嶼猛地停下腳步!他轉過身,雙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將她狠狠按在身后冰冷的墻壁上!巨大的力道讓她后背撞得生疼!
他低下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他滾燙而帶著酒氣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眼神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憤怒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痛苦!
“你他媽以為我是什么人?!”他低吼著,聲音沙啞撕裂,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力道砸在她心上,“你他媽以為……我看到你一個人在這里買醉!看到那些垃圾靠近你!我能無動于衷?!你他媽以為……我江嶼的心是石頭做的?!”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混合著某種滾燙的液體,滴落在蘇晚的額頭上。
蘇晚被他吼得渾身一顫!她怔怔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中那從未有過的、洶涌而痛苦的光芒,看著他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的痕跡……
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嘶喊,在這一刻,都卡在了喉嚨里。
冰冷的墻壁抵著她的后背,細密的雨絲打濕了她的頭發和衣衫。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在昏黃的路燈下,在冰冷的雨幕里,在喧囂城市寂靜的一角。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在雨夜里交織、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