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遲來的深情賤如狗
“陸云深,你來遲了。”
陸云深唇角的笑意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隨即化開,更深了些,仿佛她說的只是句無關(guān)緊要的玩笑。他上前一步,周遭雷霆余息未散,映得他眉眼愈發(fā)清晰,那溫潤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浩瀚。
“夫人息怒,”他聲音依舊輕柔,帶著幾分誘哄的意味,“深淵隔絕萬界,情煞紊亂時空,我能感知到玉佩時,外界光陰流轉(zhuǎn)已非同一般。這百年,于我……”
“于你不過彈指一揮間?”林素驟然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劃破空氣,帶著百年淬煉出的冰冷煞氣,竟將周圍翻涌的魔氣都逼退三丈!“還是于你,不過是場值得耐心等待的棋局?!”
她終于轉(zhuǎn)過身,徹底面對他。
那張蒼白的面容上,此刻再無半分平靜,只有壓抑了百年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劇烈情緒。她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里面不再是深淵沉淀的孤寂,而是焚心的怒火與徹骨的怨恨。
“陸云深,”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碾磨出來,帶著血沫,“你知道這百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
不等他回答,她便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情煞之力因她的情緒而沸騰,化作肉眼可見的粉紅色霧靄,繚繞升騰,美麗又致命。
“前十年!”她聲音發(fā)顫,眼中涌上血色,“我對你思之如狂!每一次情煞焚身,我靠嚼著你的名字熬過去!我以為你會來!我以為你至少會來看我一眼,看我這個為你跳下深淵的蠢貨是死是活!”
“前二十年!”她再逼近一步,煞氣幾乎要觸碰到他的衣襟,“你若來,我什么蜀山道統(tǒng),什么無情多情,我都不在乎了!我跟你走!天涯海角,灰飛煙滅,我都認(rèn)了!”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凄厲尖銳,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
“前三十年!陸云深!你若那時來,我便信你真有苦衷!我這一身好不容易煉成的多情道骨,這通玄修為,我不要了!我親手毀了它,化作你最需要的功力也好,魔功也罷,哪怕孽染天下,眾生唾棄,我替你擔(dān)了!
她猛地停下,胸口劇烈起伏,眼中血光更盛,那濃烈的恨意幾乎化為實質(zhì)。
“可你沒有!”她嘶聲力竭,聲音里是百年期望盡數(shù)落空后的絕望與怨毒,“你整整百年都沒有來!直到蜀山將傾。如今我道骨大成早可以自行脫身!”
“現(xiàn)在你來做什么?!”她猛地?fù)]手,指向身后一片狼藉、喋血無數(shù)的蜀山,指向那勉強支撐、面露驚駭?shù)那邋阏嫒耍皝碜鲞@救世的英雄?來送你這遲了百年的聘禮?!”
林素眼中最后一點溫情徹底湮滅,只剩下冰冷的、近乎瘋狂的恨意。她周身氣勢瘋狂攀升,多情道骨與深淵情煞完美融合,在她身后凝聚成一片混沌而恐怖的領(lǐng)域。
“陸云深,你來得太遲了。”她的聲音驟然平靜下來,卻比之前的嘶吼更令人心悸,那是恨意淬煉到極致后的森寒,“遲到的拯救,比魔孽更可恨。”
“既然你選擇在三十年后才現(xiàn)身,”她緩緩抬起手,手上正是那柄本該用于斬殺陸云深的“斬情劍”!
只是此刻,它模樣大變。原本冰澈如秋水的劍身,此刻一半依舊流轉(zhuǎn)著無情道的冰冷寒光,另一半?yún)s浸染了深淵情煞的瑰麗緋紅,兩種截然相反的能量在劍身中交織、碰撞、卻又詭異地達(dá)到了一種危險的平衡。劍格處那代表“斬斷塵緣”的銘文已然碎裂,被更加復(fù)雜、蘊含著喜怒哀樂諸般情緒的銘文所覆蓋。它不再僅僅是冰冷的法器,更像是一段被強行扭曲、煉化的過往,一件銘刻著背叛、痛苦與新生的禁忌之器。
它未曾消融,而是被她以百年痛苦、萬千情愫為爐火,將自身道基與這柄無情利刃生生熔煉為一體!
她握住劍柄,那冰冷的觸感與情煞的灼熱同時涌入掌心,指向陸云深心口。
“那我今日,便先用這柄‘?dāng)厍椤炝水?dāng)年掌教師尊的愿——”劍身之上,緋紅煞氣大盛,壓過了那半壁寒光,嗡鳴聲中竟帶著一絲歡愉的嗜血渴望,“——將你挫骨揚灰!”
“——再將你這縷殘魂,永鎮(zhèn)蜀山地火之下,讓你也嘗嘗,百年孤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一道融合了無情鋒銳與多情怨煞的詭異劍芒,撕裂虛空,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直刺陸云深!
面對這凝聚了百年恨意、足以洞穿蒼穹的一劍,陸云深竟不閃不避。
他甚至微微合了一下眼,唇角那抹慣有的輕笑淡去,化為一種難以形容的平靜,一種近乎……解脫的坦然。
來了。
這一劍,終究還是來了。
他等這一刻,似乎也等了很久。不是等死,而是等她將這焚心的恨意徹底宣泄而出。
百年的情煞蝕骨,他雖未能親身經(jīng)歷,但想象出萬分之一。那足以讓任何靈臺清明之輩陷入永夜瘋狂。
他記得當(dāng)年贈她玉佩時,眼底藏著的歉疚與無奈。有些劫,必須她親自去渡;有些路,必須她獨自去走。他所能做的,唯有等待,并在最終時刻到來時,給她一個交代——無論這交代是圓滿,還是……毀滅。
若他的死,能化去她心中積郁百年的苦痛與怨懟,能讓她真正解脫,從那愛與恨的泥沼中走出,那么……
他便坦然受之。
只是,心底最深處,是否還藏著一絲微末的、不該有的期盼?期盼那一線連深淵情煞都無法徹底磨滅的……
他的眼神清澈見底,倒映著那柄裹挾著滔天怨毒而來的邪異短劍,倒映著林素那雙因極致恨意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他甚至微微挺起了胸膛,迎向那致命的劍尖。
沒有防御,沒有靈光護(hù)體,他就那樣站著,仿佛等待的不是穿心一劍,而是一個暌違百年的擁抱。
劍尖及體的前一瞬!
林素的手,猛地頓住了。
斬情劍尖銳的劍尖,已然刺破了他青色的衣袍,甚至在他心口的皮膚上壓下了一個細(xì)微的凹痕,再進(jìn)一分,便能皮破血流,再進(jìn)一寸,便能洞穿心臟。
可是,它停住了。
那洶涌的、幾乎要吞噬她的恨意,那百年來支撐她活下去的復(fù)仇執(zhí)念,在觸及他體溫的剎那,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卻無比堅韌的墻。
她的手在劇烈顫抖。
劍身之上,那原本熾盛壓過寒光的緋紅煞氣,如同潮水般劇烈起伏、明滅不定,發(fā)出不甘的嘶鳴,卻又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強行扼住。
她能感覺到劍尖傳來的、他平穩(wěn)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擊在她的劍尖,也敲擊在她幾乎要爆炸的靈臺之上。
為什么不停下?為什么不躲?為什么不解釋?
他那種坦然,那種平靜,那種……近乎溫柔的等待,比任何防御、任何反擊都更讓她無力。
百年前云橫崖上,他便是這樣看著她,溫柔地說:“別怕。”
百年后,在這尸山血海之上,他依舊這樣看著她,無聲地承受。
“啊——!!!”
林素發(fā)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尖嘯,那不是憤怒,而是某種信念崩塌、恨無所依的絕望狂亂。
她猛地抽回斬情劍,手腕一翻,那柄邪異的短劍帶著萬鈞之力,卻不是刺向陸云深,而是狠狠劈向一旁!
“轟隆——!!!”
一道長達(dá)百丈的巨大溝壑瞬間出現(xiàn)在蜀山廣場之上,深不見底,邊緣殘留著冰冷與熾熱交織的恐怖劍氣,將無數(shù)魔物殘骸和山石盡數(shù)湮滅!
她胸口劇烈起伏,握著劍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那雙看向陸云深的眼睛里,血光未退,卻充滿了更深的混亂與痛苦。
那一劍,她終究……沒能刺下去。
陸云深緩緩睜開眼,看著她痛苦掙扎的模樣,眼底深處那絲微末的期盼悄然落地,化為一片沉沉的、深不見底的心痛。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乎被風(fēng)吹散:
“師妹……”
這一聲呼喚,跨越百年時光,終于再次真切地落在了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