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金丹斷絕
林素聽完周慎的敘述,周身那無形的煞氣緩緩收斂,但眸中的冰寒卻未曾消減半分。她略一沉吟,自袖中取出一小袋金銀,拋給周慎。那錢袋落在手中頗有些分量,與修士常用的靈石截然不同,帶著塵世的沉甸甸。
“前輩,這是…”周慎一愣,握著錢袋,有些無措。修士之間,多以靈石、丹藥、法器交易,凡俗金銀甚少用到。
“我道骨受損,需溫養些時日,不可妄動靈力,更不宜長途御劍。”林素語氣平淡,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你去附近尋些車馬舟船,我們走官道水路,前往西南。”
周慎這才恍然,原來前輩傷勢竟重至此,連御劍都需避免!他心中頓時更覺壓力重大,連忙將錢袋小心收好,連連點頭:“晚輩明白!晚輩這就去辦!定尋最穩妥的車馬船家!”
他不敢怠慢,向林素告退后,便急匆匆向山谷外掠去。他修為不高,但身法用于趕路倒還迅捷,加之常年在此地躲藏,對周圍凡俗人聚集的村落鎮甸頗為熟悉。
不過小半日功夫,周慎便返回山谷,身后跟著一輛看起來頗為結實、由兩匹健壯馱馬拉著的青篷馬車,車轅上坐著一位面相憨厚、皮膚黝黑的中年車夫。
“前輩,”周慎快步上前,低聲回稟,“車馬已備好。從此地向南六十里有一處‘渡口鎮’,鎮上有船可行水路,直通西南方向的‘蒼江’支流,可比陸路快上許多,也更為平穩,利于您休養。”
林素微微頷首,對周慎的辦事效率還算滿意。她起身,并未多看那好奇又有些畏懼的車夫一眼,徑直走向馬車。
周慎連忙上前,欲要攙扶,卻被林素一個淡淡的眼神止住。她自行掀開車簾,坐入了那布置簡單卻還算干凈的車廂內。
馬車緩緩啟動,顛簸在荒蕪的古道上。車廂內,林素盤膝而坐,雙目微闔,竭力引導著微薄的靈力溫養著道骨上的裂紋,對外界的顛簸恍若未覺。
周慎則坐在車轅另一側,與車夫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實則豎著耳朵,警惕地關注著四周動靜。
一路無話。
抵達渡口鎮時,已是次日黃昏。小鎮依水而建,碼頭上停泊著不少船只,炊煙裊裊,帶著幾分人間煙火的喧囂氣,與西荒的死寂截然不同。
周慎熟練地付了車資,打發走車夫,又很快通過牙行尋好了一艘前往西南方向的中型客船,包下了一間清凈的上房。
登船,起錨。
客船順流而下,果然比馬車平穩了許多。江水滔滔,兩岸青山漸次后退。
林素終日待在艙房內靜修,極少外出。周慎則負責一切瑣事,送飯食,打探消息,謹慎地守護在房門外。他偶爾能從船家和其他乘客的閑聊中聽到些關于西南方向的零星話語——瘴氣、毒蟲、以及一些光怪陸離、關于“山鬼”和“吃人妖道”的可怕傳說,每每聽得他心驚肉跳,卻不敢輕易打擾林素。
他只是愈發小心,將林素給他的金銀用得極為仔細,確保行程舒適且不引人注目。
這一日,船行至一處較為荒僻的江段,兩岸山勢陡峭,林木幽深。周慎正倚著船舷發呆,忽見林素推門走了出來。
她依舊是一身素衣,臉色仍有些蒼白,但那雙眸子卻銳利如昔,目光掃過滾滾江水和兩岸蒼茫的山野,最終定格在西南方向的天際。
“還有多久?”她問,聲音清冷。
周慎連忙估算了一下:“回前輩,照這個速度,再有三五日,便可進入西南地域。只是…之后的水路會更難行,聽說常有漩渦暗礁,需得換更小的船或者走陸路了。”
林素點了點頭,并未多言。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江景,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周慎心中一驚,知她道骨之傷定然還未痊愈,這一路舟車勞頓,怕是并無太多改善。他忍不住低聲道:“前輩,您的傷…”
“無礙。”林素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快到之時,提前告知我。”
說完,她轉身重回艙房,關上了房門。
周慎望著那緊閉的艙門,又看了看煙波浩渺的江面,心中那股不安愈發強烈。前輩傷勢未愈,卻要直闖魔窟…他攥緊了拳頭,只覺得前路如同這深不見底的江水,吉兇難測。
客船破開波浪,繼續向著那片傳聞中魔氣森森的西南之地,堅定不移地駛去。
客船在蜿蜒的河道中又行了數日,兩岸風光逐漸迥異。蔥郁的原始山林取代了熟悉的景致,空氣變得濕熱粘稠,彌漫著草木腐爛與某種奇異花香混合的濃郁氣息。鳥鳴獸吼也變得陌生而尖銳,時常有色彩斑斕、形狀怪異的大鳥自林間驚飛而起。
最終,客船在一處名為“瘴雨渡”的小碼頭靠岸。此地已是南疆邊緣,碼頭上人來人往,多是穿著色彩鮮艷、紋飾繁復的百越族服飾的當地人,言語侏離,目光帶著幾分好奇與審視打量著外來客。空氣中除了濕腐氣,還隱隱飄蕩著草藥的苦澀和某種腥甜味。
周慎熟練地付清船資,引著林素下了船。他似乎對此地并不陌生,很快便在碼頭附近尋了一間看起來還算干凈整潔的竹樓客棧,名為“聽雨寮”。
客棧依山傍水而建,以粗大竹材為骨,覆著厚厚的茅草。寮內布置頗具異族風情,桌椅皆是未經精細打磨的原木,壁上掛著獸骨圖騰和色彩濃烈的蠟染布。空氣中始終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用以驅除蚊蟲蛇蟻的藥草煙味。
老板娘是個膚色微黑、笑容爽利的百越婦人,說著帶濃重口音的官話,周慎竟也能磕磕絆絆地與她對答幾句,要了兩間清凈的上房。
安置下來后,林素便閉門不出,專心溫養道骨。南疆之地雖環境惡劣,但靈氣卻與中原迥異,帶著一種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對她那融合了情煞、需極致情緒激蕩方能成長的多情道骨,反而隱隱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滋養之效。
周慎則忙前忙后,打理著一切。他似是對此地生存法則極為熟稔,總能換到最新鮮的、適合修士溫養元氣的山珍野味,尋來藥性奇特的本地草藥熬成湯水奉上,甚至不知從何處弄來幾塊品質尚可的溫玉,置于林素房中助她凝神。
日子便在這般略顯單調卻又暗流涌動的環境中悄然流逝。窗外時而是烈日晴空,時而又毫無征兆地落下瓢潑大雨,雨打芭蕉,聲如碎玉。遠處山林間,偶爾會傳來隱約的、節奏奇異的鼓樂聲,或是某種神秘的吟唱,更添幾分異域詭秘色彩。
月余之后。
這一夜,暴雨初歇,月華透過竹窗縫隙,灑入房中。
林素盤坐榻上,周身那冰藍與緋紅交織的光華已徹底內斂,變得圓融通透。道骨之上那些細微的裂紋早已彌合如初,甚至因這南疆特殊環境的洗禮,顯得愈發堅韌深邃,隱隱流動著一層潤澤的光華。
她緩緩睜開眼,眸中神光湛然,百年修為盡復,甚至更精進了半分。
恰在此時,隔壁房間傳來極細微的靈力波動。那波動極其隱晦,若非她此刻功行圓滿,靈覺敏銳到極致,幾乎難以察覺。
林素目光微凝,神識如水銀瀉地般無聲無息蔓延過去。
只見周慎并未入睡,同樣在盤膝打坐。他周身靈氣運轉,赫然已至筑基期的巔峰圓滿之境!只差臨門一腳,便可嘗試結丹!
然而,林素的眉頭卻微微蹙起。她看得分明,周慎那筑基巔峰的修為,看似渾厚,根基卻駁雜不純,靈力運轉間隱隱滯澀,仿佛由無數種不同來源、不同屬性的微弱能量強行糅合而成,其中甚至摻雜著不少服用劣質丹藥留下的丹毒雜質。
更重要的是,他周身竅穴似乎受過某種難以逆轉的暗傷,或是因長期得不到正確的功法引導和充足純凈的靈氣滋養,已然固化閉塞。就像一條布滿淤泥和亂石的河道,再也無法承受金丹凝結時那磅礴靈力的沖刷。
道途已斷。
此生…結丹無望。
林素收回神識,心中了然。原來如此。他這般年紀修為已達筑基巔峰,卻甘于在此地做個小心翼翼、看似毫無追求的散修,并非全然因為蝕月教的追殺,更是因為他自己早已明白,前方…已無路可走。
那點“凝滯之光”的神通,恐怕已是他傾盡所有、能在這絕路上挖掘出的最后一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