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晗腦海中閃過秦朗清雅、淡泊的身影,暫且放下了這半晌的氣急敗壞,漠然道:“若表里如一,他就算想死也會有人阻攔;若表里不一,就是咎由自取。”
“竟和我想到一處去了?!背棋P輕勾唇角,“當同飲此杯?!?/p>
當痛打此人。蘇晗在心里給他對了下句,手卻已不隨心地抬起,將酒杯送到了唇邊。側頭看他,肅冷玄衣,卻意態風流。此時的他,亦是悅目,只是太可恨。
把酒杯推到一旁,她探出手去:“王爺……”
楚云錚極自然地握住了她手,鷹隼般的黑眸之中盈一絲淺笑,“怎樣?”
眉一挑,蘇晗輕笑出聲,“王爺,可是嫌傷不夠多,要再添一處?”
眉梢輕揚,勾出英氣;眸如水,清澈映寒;唇輕啟,紅潤誘人。楚云錚斂目,視線落在她手上,手小巧,指纖長,肌膚柔韌,絲絲微涼傳入他手中。
他松了手。
不怕添新傷,怕不能克己。
蘇晗的手卻沒收回,“王爺,我的東西?!?/p>
楚云錚隨手便把玲瓏七彩玉佩放到了她手中。
蘇晗想把玉佩摔碎,一個晃神間,便笑著收入囊中。
楚云錚似笑非笑,轉了話題,“可曾想過,戰事之后,你何去何從?!?/p>
不討好皇帝,太后也不會留她太久,早晚會找人取而代之,被削官奪爵只是時日長短的問題。
蘇晗言簡意賅,“隨遇而安,被貶為庶民也無怨言?!蹦晟佥p狂之后,才知平淡是福。劍舞黃沙,無上榮耀,其實是別人眼中的快意。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落寞悲愴,只有她知道。經歷之后才知道。
“第一女將,克夫之名或是下堂妻,一文不名?!背棋P數著她曾經的、日后的身份。
“是,一文不名?!碧K晗笑一下,“到了那時,還望王爺給蘇家一條生路,不要學人逢高踩低。”
楚云錚卻道:“你一文不名之日,便是我娶你為妻之時。”
蘇晗脫口問道:“王爺醉了?”
楚云錚從容笑道:“醉不醉又有何不同?本王從不失言?!?/p>
萬變不離其宗,這一晚上,他的目的便是拿她尋開心。他想惹她繼續生氣,她偏不讓他如愿,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如此,我依然可享榮華富貴?!?/p>
他只是道:“有我便有你?!彼^榮華富貴,她放在過眼里么?沒有。若在意,便不會舍了進宮之路,走一條荊棘路。
“謝王爺?!?/p>
曉得她只是隨口搭腔,楚云錚也不以為意,優雅執壺倒酒,“你只管拭目以待?!?/p>
蘇晗懷疑他真的醉了,醉后看不出分毫端倪的人也是有的,例如她的師父。皺眉扯了扯身上濕淋淋的衣衫,起身下地,“告辭?!?/p>
楚云錚頷首,“好走?!?/p>
蘇晗取出玉佩,笑若嬌花照水,“這玉佩,是王爺入我將軍府竊取短劍的憑證。王爺莫要忘記才好?!?/p>
楚云錚也由著她顛倒黑白,“豈敢?!币晃飺Q一物,她喜歡勢均力敵,他成全就是。
蘇晗回府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把正在打瞌睡的丫鬟一嗓子喚清醒,服侍她沐浴。
除了被他氣得頭暈眼花,除了一身濕噠噠粘膩膩,此行算是一無所獲。抿了抿唇,掬起一捧水,沒好氣地拍在臉上。
若他不是攝政王,她無論如何也要打殘了他,可惜他是。也只能是自己生會兒悶氣,之后盡快忘掉。
翌日,宮中傳出消息,皇帝和太后都稱病,傳了太醫診脈。早朝由此免了,皇帝傳召了幾位近臣到寢宮議事。
蘇晗的天下兵馬大將軍,擔任鎮守京城重任。眼看著要出征,兵部合議之后,推選衛荻濤接任蘇晗之職。
上午,蘇晗就忙著和衛荻濤交接兵權。衛荻濤曾在她麾下先后任中郎將、先鋒官,能攻能守,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歲,假以時日,定能成為風流俊杰。
午間,蘇晗在花名冊里挑選隨自己出征的良將,忘記了時辰。紅玉便將飯菜送到她案前,擺飯時道:“這半晌了,秦大人都在被幕僚取笑,笑他不去為自己布置新房,卻來給未過門的新娘子修繕府邸?!?/p>
蘇晗轉轉眼睛,“稍后你去知會他一聲,讓他得了閑便把庚帖送來,再隨便給我幾件定禮,這親事就算是妥當了?!?/p>
紅玉強忍著笑,道:“這豈不更招人笑?”
蘇晗捧起一碗白米飯,連夾了幾筷子菜到碗里,“笑就笑,慢慢就習慣了。人在官場,就不能要臉——他若給你臉色看,你就這么告訴他?!闭Z畢,大快朵頤。
紅玉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
蘇晗漫不經心地瞥她一眼,“快去,別誤了我的終身大事?!?/p>
闔府無一絲喜氣,將軍卻這樣吩咐,這樁婚事絕對有貓膩。紅玉有點好戲開場前的興奮和期待,當即應聲而去。
吃罷飯,蘇晗沒來由地覺得空落落的,丟了什么東西的感覺。翻找一遍,發現那塊玲瓏七彩玉佩不見了。
想了好一會兒,蘇晗記起,玉佩是隨手放在了枕邊。回到凌煙閣去找,沒找見。問過翡翠,得知一早是紅玉整理的床榻,便又問:“她人呢?”
翡翠應道:“去了后花園?!?/p>
蘇晗轉身去尋。行至花園一隅,聽到兩個人的談話聲,面上浮起冷然笑意,轉身用花叢掩住身形,倒要看看那兩人意欲何為。
“夫人說的是,因將軍之故,日后秦家與你馮家便也算是姻親了。若能幫襯夫人父兄,秦某自當盡全力?!鼻乩实恼Z氣讓人不覺疏離,卻也無親近之意,“眼下就要與將軍定下親事,還望夫人告知將軍平素喜好,慣與誰來往,如此,秦某日后也不會得罪到將軍友人頭上。”
出言打探她的底細,語聲竟是分毫尷尬、遲疑也無。蘇晗唇角抿出一絲輕嘲。
馮氏聲調雖低,卻透著喜悅,“多謝秦大人。”隨即說起蘇晗,“將軍是率性大度之人,衣食住行皆不甚計較,閑時來府中走動的……”
“弟妹?!碧K晗打斷了她的話,步出重重花影之中,漫步至樹蔭下那張桌案之前。
兩人循聲側頭,入目的是凝著寒氣的冰冷容顏。
馮氏手中的茶盞,掉在桌面,又滾落到腳下。
“來人!”
蘇晗猛然拔高了聲調,嚇得馮氏打了個寒顫。
片刻,有兩名小廝跑到近前,“將軍有何吩咐?”
“送夫人到我的凌煙閣,好生伺候著?!碧K晗見馮氏要出聲,一個冷眼遞過去。
秦朗試圖阻止,“將軍,此事……”
“秦大人,”蘇晗看向他,冷冷一笑,“你還不是我蘇家婿,便要妨礙我整治家風么?”
“下官……不敢?!鼻乩士∫莸拿嫒?,終是現出了一分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