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冷月,草木蕭疏。
驛卒去請來了驛丞,兩人一起來到軍營附近。
身著白色闊袖錦袍的男子身姿挺拔,背影孤冷,漠然轉過身來,旋起無盡寒意,劍眉下一雙黑眸銳氣襲人,薄唇抿出一絲冷屑。
“王、王爺。”驛丞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已經清楚自己為何被喚至此地。
楚云錚漠漠道:“用你的命,換一個名字。”
說出名字,自己不也是死路一條么?驛丞仗著膽子,結結巴巴地恭聲道:“小人……小人不明白……王爺要的是、是誰的名字?”
衣袖輕揮,帶起一道勁風。
驛丞身軀一僵。
楚云錚的手停在驛丞面前,手指輕輕拈動。
一縷頭發落在驛丞面前的草木之上,風襲來,發絲飄飛。驛丞滿臉驚駭。被削掉一縷發,竟是不知不覺。若攝政王要取的是自己的項上人頭……
“我不殺你,別人也不敢。”楚云錚收回手,“講。”
“稟、稟、稟王爺,是、是蘇元帥帳下的參將趙靜成,是他命人將戰報之外的那封書信交給小人的。”驛丞初時吃力、后來則語速很快的說完了這一番話。不能慢,怕稍慢一步,性命便被取走。
楚云錚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隨即,取出一封信件,丟在驛丞面前,“趙靜成不通文墨,告狀也說不清原委。待元帥班師回朝、抵達京城之際,你命人將這封信件送至京城。”
驛丞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連聲應道:“是是是,小人謹記王爺吩咐。”繼而便是不解,這番話到底意味著什么?難不成王爺交給自己的這封信也是彈劾元帥的?
楚云錚語聲轉為淡然:“除了戰報,其余奏章、信件,皆要扣留,否則,你死無全尸。”
人命關天的事,說起來卻似閑話家常,反而愈發讓人恐懼。驛丞走的時候,沒遇到牽絆,還是摔倒了幾次。
驛卒不似驛丞那樣做賊心虛,畢竟自己只是苦力,對其余的事情全不知曉。驛丞一走,便恭聲道:“王爺,小人……”
“你上路,快馬加鞭。”楚云錚道。
蘇晗趕來的時候,剛好聽到了這一句。看著一戰一跪兩個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驛卒恭聲應是,又對蘇晗行禮,之后快步離去。
蘇晗走到楚云錚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滿臉狐疑。一點殺氣也無,看起來倒是高貴肅冷,別樣出塵。利文清這個沒腦子的,就不該信她的話。總歸是來了,總不能說我是來看看你穿白衣服好不好看吧?于是隨口問道:“王爺喚驛卒何事?”
楚云錚則抬手拂過她略顯凌亂的發絲,又深深看住她的眼睛,“這一整日也沒睡?”
“沒有。”蘇晗想,打過招呼了,可以撤了,“正要就寢。王爺也早些歇息。”
楚云錚的手落在她肩頭,“趙靜成是廉王、靖王的人,日后要防患于未然。”
“怎么會?!”蘇晗深感意外,理智上不愿意接受,嘴里的話自然就是否定,“不可能!他是渝龍總兵趙靜安的胞弟,這幾年隨我出生入死,怎么會背叛我呢?”
“手指尚有長短,何況兄弟手足。”楚云錚引著她走回軍營,“回去你看看他的親筆書信便知。”
蘇晗已不能不信,心生愴然。楚云錚不可能平白污蔑一個參將,有辱他的地位。朝堂上勾心斗角無所謂,是在情理之中。可她視趙靜成為兄弟,實在是不愿接受。
“為了什么呢?成為太后黨羽能得到什么好處呢?能將我取代么?可能么?”這些話,她不知不覺地說了出來。
楚云錚故意問道:“有何不可能?”
蘇晗抿出一抹笑意,有些輕狂。側頭審視他,道:“有句俗語,叫做‘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別的我不敢說,可行軍打仗這回事,沒人能取代我。除了你,誰都不能。”
楚云錚繼續故意和她作對:“可你的手下敗將在開戰之前并不服你。”心里卻是認可她的說法。她是蘇晗,獨一無二的蘇晗,是大周第一傳奇女子,無人可以取代。男兒建功立業是意料中事,女子卻是幾百年才能出現這樣一朵奇葩。
“將士明白我,百姓明白我,戰功能證明我。我要那些人服我做什么?如果能將傷亡減至最低,我為什么要弄成浴血奮戰的壯烈局面?”蘇晗淺淺一笑,“再說,你又怎知我手下敗將不服?他們如今多半已經入了鬼門關,沒人能去詢問罷了。”
這倒是真的。她夠狠,戰俘都是無足輕重的將領,和她對陣的主帥全被她斬殺于劍下了。“這次,不妨生擒驀邪。”他建議道。
“會嘗試。”蘇晗望了一眼渝龍城。驀邪兵臨城下,卻不攻城,只是安安靜靜的安營扎寨——
楚云錚道出她的心聲:“有些怪異。”
“無妨。”蘇晗狡黠地笑,“我還有更怪的。”繼而回歸正題,“趙靜成要詬病我什么?”
楚云錚笑得邪魅,“不妨猜猜看。”
看到他這樣的笑,蘇晗便明白了。還能有什么?自然與他脫不開關系。只是他的黨羽眾多,無人敢得罪他,晨間的事到了趙靜成嘴里,應該會演變成她言行輕佻、魅惑攝政王。
她這才留意到他一直停留在自己肩上的手,閃身避開,氣道:“男尊女卑,我也只得由著旁人污蔑。想來王爺已出手阻止此事,蘇晗不勝感激。”
“男尊女卑?”楚云錚輕笑,“你我之間何曾如此?”
蘇晗想了想,他還真沒跟自己端過王爺的架子。可這樣又有什么好處?還不如用身份拉開距離,也就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與其日后被奸佞小人處處算計,為何不讓我給你一世靜好歲月?”
蕭瑟風中,他的語調之中盡是暖意。眼前人,忽然就不是那個光芒萬丈的攝政王了,此刻,他只是一個眼中有誠意、氣息有暖意的溫柔男子。
“與其日后流離民間,為何不讓我為你擋風遮雨?”他握住她的手,“蘇晗,時至今日,還不信我么?”
男人的溫柔的確是件利器,讓人招架不住。意識到自己心神恍惚的同時,蘇晗匆忙轉身,耳畔卻傳來他無奈中有著寵溺的輕語:“想躲我到何時?”
抬眼再看,他眉眼中盈著灼熱。
似乎,已無從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