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宮中,華燈幢幢,流光溢彩,在雪景映照之下,宛若瓊樓玉宇。
養心殿外,大內侍衛林立,嚴防死守。楚云錚和肖復一前一后,入內面圣。
皇帝正坐在龍書案后,翻閱著案上的奏折,臉上有幾分怒意。
楚云錚和肖復拱手施禮,便有殷勤地太監循例為兩人搬來椅子。這兩人因護駕有功,又立下過汗馬功勞,皇帝特給的恩賜,朝堂上下不需參王拜駕。
此刻,皇帝很生氣,也就格外后悔當初這一舉措,他很想看這兩人下跪悔過,而不是和自己平起平坐。
皇帝先問肖復:“太后要你捉拿的那些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你弄到何處去了?”
肖復雙手交叉,拇指相互環繞、轉動,“啟稟圣上,人犯都在微臣手中,微臣正在刑訊審問其罪證。”
皇帝氣得眼前直冒金星。太后要抓的人,能犯什么罪證?若說有,便是勞苦功高,日后可能會結黨作亂成為隱患。他如今不過是借太后之手鏟除后患,這肖復平時精明得很,怎么到此時卻犯起了糊涂?
忍下這口氣,皇帝又對楚云錚道:“朝堂先是風傳你與蘇晗有染,你怎就不知收斂?她婚變當夜,你又在她府中救下了趙靜成,為何?”
楚云錚心平氣和地解釋道:“臣恐怕寒了忠良的心,亦怕蘇晗之后,無人會為朝廷效力,是以,出手救下了趙靜成,以慰眾人心頭不平。”
“你們!”皇帝震怒而起,食指點向兩人,“你們當真不知朕的用意么?!”很多事,難道還要他掰開了揉碎了放到臺面上講明白么?
兩人全無反應。
片刻后,楚云錚起身道:“臣請圣上隆恩。”
不直面責問,反倒開口提要求,今日這是怎么了?皇帝常舒一口氣,沉聲道:“講。”
“請圣上為臣與蘇晗賜婚。”
“什么?!”皇帝氣得跌坐在龍椅之上,復又站起。反了,反了他了!
楚云錚佯作不知皇帝已然大怒,故作好心地解釋:“三十萬虎狼之師皆可作證,臣今生非蘇晗不娶,還請圣上成全。”
皇帝氣沖沖走到兩人近前,擰眉問肖復:“你怎么看?!”滿心巴望他能言辭激烈地反對。
肖復慢吞吞地站起身,煞有其事地思忖片刻,“攝政王與蘇晗郎才女貌,兩廂情悅,實乃天造地設的一雙。微臣附議。”
如果皇帝沒記錯的話,這是肖復第一次滿口是這般文雅溢美之詞。往日里,在他嘴里聽到最多的,無非是他人生死的結果。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肖衣衛指揮使變成攝政王的同黨了?這兩人不是最合不來的么?正是因為他們不和,他才會同時重用,以圖他們相互牽制,從而達到穩固皇權的目的。而如今他們聯手,這后果……他打了個寒顫。
定了定神,皇帝冷笑道:“我若是不準呢?”
楚云錚緩聲接道:“臣愿辭官還鄉。”
肖復主動表態:“微臣附議。”
皇帝險些吐血。如今重大之事全權交給他們處理,他們竭盡全力,才能一舉扳倒太后。他們若是撂挑子不干了,那他這皇帝也就該打包袱走人了。
這是名符其實的威脅!
而導致這一幕發生的,是之前的天下兵馬大將軍,蘇晗。
想到她,皇帝心頭微微刺痛。
太后趁他稱病之際,已借他的名義傳了十余道圣旨,可將蘇晗降為秦朗妾室的那道旨意,是他的意思。
他料定蘇晗寧可血濺當場也不會忍受這種羞辱。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他想在她一文不名之后,再隆恩命她進宮服侍左右,由此,他既能抱得美人歸,又能利用她在宮中,而震懾住所有武將。
若能實現,該是多好的局面。哪里能想到,竟出了這種意外。
蘇晗自來就被宮中那班閑人、妒婦詬病,他便以為她與楚云錚的糾葛只是人們夸大其詞罷了。
萬萬沒想到,不論是出自什么目的,楚云錚是真心要娶她。
再看一眼他往日倚重的兩名重臣,心內暴怒:佞臣!當誅!
此時,肖復慢悠悠加了一句:“近幾日,江湖各路高手齊聚京城,不知所為何來。屬下與攝政王和各門派很有些淵源,圣上若是心存忌憚,我二人可前去問明緣由,好言相勸,想來還是能有些作用的。”
表面上是在為皇帝分憂,其實還是威脅。
朝堂風波未平,又要起民亂。
皇帝退回到龍書案之后,跌坐在龍椅之上,心生寒意。他信錯了人,看錯了人。他靜待佳音的時候,他們卻忽然架空了皇位。
“你們……”出聲時,他才發現,聲音已經沙啞,“你們還想要什么?都說與朕聽吧。”
楚云錚語調淡漠,讓人辨不出真假,“承蒙圣上倚重,臣才有今日,如今惟愿娶妻成婚,償太妃夙愿。”
皇帝強忍著沒哼出聲來。合著他娶妻、搶了皇帝心心念念的女人,只是為了盡孝。這話說得多好聽啊。
肖復則是恭恭敬敬的樣子,“微臣只想喝杯喜酒沾沾喜氣,日后定會全力協助攝政王,為圣上分憂。”
話乍一聽可氣,細想之后便能心安幾分——言外之意,他們滿足于現狀,并無妄念。
信么?半信半疑而已。可如今的情勢,即便猜忌甚重,又能如何?只有忍,忍不下也要忍。做皇帝原來是這么憋屈的事情,先有太后,現在又有佞臣當道,真是窩囊的可以。
思及此,皇帝在自己火氣爆發之前喚人:“擬旨,為攝政王與蘇晗賜婚。”之后一揮手,“你們去外面等候!”
楚云錚與肖復謝恩而出,漫步至宮門外。
肖復眼中現出幾分促狹,“一夕之間,功臣變為佞臣,只為紅顏。若無日后的王妃,王爺怕是還要隱忍不發,再等上三五載。”
楚云錚淡然問道:“你是在慶幸,還是在害怕?”
“我本就是死士,生有何懼。”肖復神色不見一絲波瀾,語聲卻有了幾分慨嘆的味道,“你與王妃成婚,想來倒是一段佳話。我這便回去,命人將消息散播至各地,權當送與你的賀禮。”
楚云錚勾唇淺笑,“多謝。”
此時,宣旨太監攜圣旨而出。肖復將蘇晗現居聚仙閣之事告之,看他們走遠才又道:“不如你隨我回府,今夜不醉不歸。你我也有些年不曾共飲了。”
楚云錚婉拒道:“酒自然是要喝,只是要改期。今夜我還有事。”
“去聚仙閣?”話一出口,肖復便搖頭否定,“不,你是要去秦府,懲戒那名酸腐書生。”
楚云錚輕輕笑了,“知我者,肖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