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茵飛快地跑到宗豫平時在青幫那邊辦公的地方。她知道宗豫在往常這個時候,已經從總商會開完會回來,在那里檢查和校對收上來的賬目。
家茵想得果然沒錯,宗豫此時正在這里緊鎖著眉頭,翻看著手上的賬簿。青幫在上海的商會,旗下已經涉及的許多當時賺錢的產業,大到飯店洋行,小到舞廳戲臺,都會在規定的時間里,把自己當月的賬簿拿到總商會交給上面查閱。原先一直是由杜月笙親自過目的,只是這些年他年歲以高,所以便讓宗豫學著處理。
宗豫看著桌上攤開的一摞摞賬簿,幾乎每本從表面都看不出任何端倪。他知道這是下面自己在外聘請的師爺,用自己的老道行把賬上的漏洞補得是滴水不漏,可這種伎倆宗豫在這幾年見得多,自然也就學得會了。用它蒙騙不知情的人可以,可是要想逃過自己的眼睛,斷然是沒有這么簡單。
宗豫先把那些所謂的爛帳水帳先挑出來,然后再細細地看,可是越看越生氣,他沒想到各各商會竟然會有膽子這么大,盡是弄一些欺騙三歲小孩的東西來糊弄他。他想必須要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厲害了。當下最應該抓住這次機會,對商會來一次徹底的大換血。把那些拿錢不做事,又喜歡整日在商會里耀武揚威的老人給徹底換掉。一來這樣可以減少很大一筆不必要的開支,二來又可以讓那些真正有能力卻無處施展的人,來死心塌地為自己效力。
他正在屋里謀劃著要怎樣行動,就聽見門外有吵鬧的聲音。只聽是阿亮在說話,他對另一個人說道:“大小姐,大少爺現在正在里面辦公,你真的是不方便進去。”
家茵此時已經來到了青幫的門口。她端出小姐的架勢,怒氣沖沖地對阿亮說道:“阿亮,就憑你也想攔我進去,不要忘了你在杜家的身份。我只給你兩個選擇,要么進去告訴我大哥我在這里,要么就趕緊給我讓開,惹怒了我,你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宗豫在屋里一聽是家茵的聲音,也不知她突然來這是有什么事,于是就對外面喊道:“阿亮,是家茵在外面嗎?我已經忙完了,你讓她進來吧!”
家茵氣勢洶洶地推開門,大步走到宗豫面前,十分不友善地對他質問道:“大哥我問你,你是不是沒有遵守我們之間的承諾,在我那天走了之后,你就殺死了何世文。”
宗豫聽得一頭霧水,看著家茵認真的表情,更是覺得莫名其妙,他對家茵問道:“你到底在說什么?”
家茵以為宗豫是在裝傻,也失去了耐性,便對宗豫大喊道:“都到這個時候你還敢裝蒜,杜宗豫我現在要你對天發誓,你有沒有在我走以后,把何世文丟進黃浦江?”
宗豫這下聽懂了,于是趕忙為自己辯解道:“家茵你說得這是什么話?你怎么可以這樣隨便誣陷我,我杜宗豫再怎么說也是個正人君子,說過的話那便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凡是我答應你的事,我就一定會照做。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亂嚼舌根,想要離間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要是讓我知道,我斷不會饒過他。”
家茵聽到宗豫這樣誠懇的回答,也覺得剛才有些沖動。她現在是被夾在兩難的境地里,一邊是她的親哥哥,一邊又是她要信守諾言的朋友,便越想越委屈,只得站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宗豫這種在外面做慣了大事的男人,最是不會應付女孩家的眼淚了。他看見家茵哭了,心里是又著急又難受。于是連忙對家茵說道:“家茵,只要是大哥答應過你的事,就絕對不會反悔。所以你也要給大哥百分之百的信任。千萬不要再讓外界那些風言風語,挑撥我最珍惜的兄妹情誼。”
他說完,就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衣,對站在門外的阿亮說道:“阿亮,你先進來把這里收拾一下。桌上最左邊的那一摞賬本我已經看完了,待會兒你就幫我把它們統統放進保險箱里。我現在想要帶家茵出門去散散心,剩下的那些賬本,我晚上回來再看。”說著,就拉著站在一旁的家茵想要出門去。
臨走前,家茵來到阿亮面前,說道:“阿亮,對不起,我剛才口不擇言了。其實我心里是從來沒有把你當做下人的。我說過,你和我的哥哥們都一樣,我也是一直把你當做我的兄長對待的。所以你可不可以原諒我一時的任性,不要因為我剛才失禮的話而討厭我。”
阿亮說道:“大小姐,這話你在幾年前就已經跟我說過了。當年我命在旦夕,是你和大少爺對我不離不棄,日夜在床前守著我,才能把我從鬼門關里救回來。你也說過要我把你當成是自己的妹妹,但凡是作哥哥的,就沒有不疼自己妹妹的道理,所以我又怎么會因為你的幾句玩笑話就和你生氣呢!”
宗豫也在一旁說道:“放心,阿亮他不是小氣的人,你既然是他的妹妹,那他自然也需要包容你。時間不早了,我看咱們還是快些走吧。”
家茵跟阿亮道了別,就坐上宗豫的汽車,離開了青幫。
宗豫想了好多地方,最后決定帶家茵去馬場。他想讓家茵學一學騎馬,順便也幫她散散心。
他讓馬術師傅幫家茵選了一匹乳白色的純種小母馬,這個種類的小馬,到了這個年齡,最是溫順聽話的。家茵不會騎,宗豫就親自把她抱到馬上,然后用手拉著韁繩,慢慢地帶著她走進了馬場的樹林。
因為天氣很好,所以來這騎馬的游人很多,家茵輕輕的捋著小馬的毛,馬兒便溫順地用鼻子朝她的衣袖上蹭了蹭。
因為怕惹人注目,所以這次出門就只有宗豫和家茵兩個人。這讓旁邊不知情的人看了去,還會以為他們兩人是來這里約會的情侶。
這時候,家茵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哎,杜家茵,這里這里。”
家茵在馬上尋找著聲音的源頭,一看原來是寶滟和幾個班上的幾個女同學也在這里結伴騎馬。
寶滟沖她揮揮手,就朝她站著的地方跑過來。跑到她身邊才看見站在一旁的宗豫。于是開玩笑似的對她說道:“我說杜大小姐,你什么時候交上的男朋友,居然敢瞞著我,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家茵急忙下馬對寶滟解釋道:“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大哥杜宗豫。”
寶滟看看宗豫,不好意思地說道:“原來你是家茵的哥哥。你好,我是家茵在圣約翰的同學,我叫林寶艷。”
只見宗豫看著面前的寶滟,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家茵一看宗豫這神態就知道,千躲萬躲終究沒能躲過。她看宗豫沒有反應,就推了推他,小聲說道:“大哥,在想什么呢?我同學在跟你打招呼呢!
宗豫回過神來,強壓制心中激動的情緒,努力讓自己保持出一副平靜的樣子,他定了定神,對寶滟說道:“原來你就是家茵嘴里常說的那位好朋友。你好,初次見面,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叫杜宗豫,是家茵嫡親的兄長。”宗豫之所以這樣說,也想看看寶滟聽到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寶滟看著宗豫不自然的表情,聽著他連聲音也變了,只得尷尬地對宗豫擠出了一個看上去不怎么會心的微笑,并順勢握住了他的手,說道:“我剛才的話真是冒犯你了,只因為家茵從來不在學校提她家里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她還有個哥哥。既然你們也是過來玩的,那我就不再打擾了,我的同學還在那邊等我。”家茵見宗豫沒有說話,就自己做主,放寶滟趕緊過去。寶滟識相,就匆忙向她同學那里跑去了。
宗豫問家茵:“她就是嘴里常說你最好的朋友嗎?我終于知道你這么個好客的人,為什么從沒把她帶到家里做客了。”
家茵見瞞不住,便硬著頭皮,直白地說道:“因為我不想讓你再胡思亂想,不想讓你再想起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宗豫很氣憤,他雖然盡力地克制著自己,可說話的語氣還是變的嚴肅起來。他生氣地對家茵說道:“杜家茵,我相信你不會不知道我有多在乎這件事。你是我親妹妹,我以為我每天在想什么你都能了解,可我卻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瞞著我。”
家茵也不甘示弱地回答道:“告訴你有用嗎?這么長時間我以為你已經忘了,可是你卻還是這樣感情用事。那林寶艷不過是眉眼長得像你心里的那個女人而已,其他什么都不是。”
宗豫無奈地搖搖頭,接著問道:“可萬一要是呢?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是不會放棄的,況且我相信家雯現在肯定生活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只要我用心找,就一定可以找到。”
家茵受夠了再聽宗豫這些優柔寡斷的話,她說道:“我沒想到你會因為個女人而變成現在這種樣子。好吧,隨便你怎么做,從今天起,你的事情我也再不會插手了。”
宗豫根本沒有心思聽家茵的話,這一刻的他就一直呆呆地朝寶滟離開的方向地望著。剛才那一面,是讓他徹底勾起了那種久違親切感,也讓他越來越肯定,剛才的那個女孩就是他心里的王家雯沒有錯。
家茵失望地說道:大哥,希望你能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之所以沒有把寶滟介紹給你認識,就是因為我敢肯定她一定不是王家雯。”
“可是你不覺得她和家雯······”
“哥。”家茵打斷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真的應該清醒了,不要老是活在過去的回憶里。家雯走了這么多年,你要試著把她忘掉,重新過好你自己的人生。”
“我和家雯的事情你不懂······”
“你又來了。”家茵真不知道該說他什么才好:“我承認當初她為了你,是犧牲了自己很多。可是你這么多年的等待,浪費了自己的青春,耽誤了自己的年華,也算是還了她對你的恩情了。所以你們兩個現在是互不相欠。”
家茵沒想到本來一次好好的郊游,卻又被宗豫心里的那個女人給搞砸了。她覺得那個女人就是個魔鬼,不管她在與不在,都能控制宗豫的思想,瓦解宗豫的意志。她頓時失去游玩興致,只想馬上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行程。她冷冷地對宗豫說道:“大哥,我已經累了,我知道你還有好多賬目沒有查,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現在就送我回家吧!”
“好”。宗豫答應道。
他把車開回家,讓家茵下了車,可自己卻還一直坐在車里,家茵回頭聽他說道:“家茵,我還有事,你待會兒就自己進去吧!”
“有什么重要的事讓你連回家吃個飯也不行嗎?”
“不了,我真的有急事要馬上去處理一下,你趕快進去,劉媽這會兒肯定在家里等你呢!”
家茵知道宗豫要去干什么,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也希望通過這一次,就能讓宗豫徹底認清事實,于是便走進了院子,看他的汽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