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練,靜靜地瀉下一地清幽,夜晚的半山空氣清新涼冽,草地里有不知名的蟲兒在叫,忽長忽短,仿佛在試著新編的調子。“咚咚”的聲音次第傳來,帶著輕微的回響,那是一顆顆小石子被送進水中,漣漪平了又起,搖著一圈圈細碎的月光。
沿著石子飛躍的弧線往回看,一個嬌小的人影正坐在岸邊的草地上,撿著旁邊裝飾用的卵石往水里扔。幾天了,莊毅第一次見這小丫頭表現出如此耐心,這一個枯燥的動作,她不知重復了多少次,當然,他知道,這一顆顆扔出去的,其實都是煩亂。
他臉上平靜如常,心里卻像那湖面,波紋回蕩。雨箏這次回來,是變得有些奇怪,學了一身功夫不說,還總是嚷著自己不是齊雨箏;雖然還像以前一樣欺負他,但明顯地陌生甚至敵視;聽說了奶奶的病情,她不像以往那樣焦急心疼,眉宇間卻滿是糾結。
不知道外面有什么這樣吸引她,讓她跟他如此生分,這樣地想要離開,想到這個,他感覺左邊肋骨下有什么東西隱隱地繃緊,像被什么勒住了,掙扎不開。
但他從未懷疑眼前的人不是雨箏,即使是雙胞胎,也不可能長得如此相像,連聲音神韻都一模一樣。而且,抓她回來那天,她的衣服在打斗中撕裂,他還恰巧看到了她腰上那塊蝴蝶形的胎記,怎么會錯?要說他莊毅會認錯齊雨箏,這笑話也實在開得太大了點。
“喂,木頭,你說我應該怎么辦?”
正在出神,前面的人影扔出最后一顆石子,拍拍手站起來,仰臉看他。
“什么?”他不解。
“我真不是齊雨箏,可要是像你說的,奶奶的病已經拖不了多久,我這樣走了,是不心腸太硬?”
莊毅略一猶豫,點點頭。
“可要是我留在這假扮齊雨箏,哪天奶奶發現我是假的,不更難過?”
“不會。”這次莊毅答得十分爽快。
“為什么不會?”小丫頭挑眉。
“奶奶不會看出來你是假的。”
“可我知道自己是假的,這么白占著奶奶的寵愛,有罪惡感。而且,這齊家家大業大,奶奶爸爸難免動不動給我買點這個弄點那個,那我不成了白吃白拿的騙子?”
“雨箏,你在外面經歷了什么?有沒有受過什么傷,尤其是腦部?”
莊毅說的最長的一句話,蝶兒一時沒鬧明白,先直覺地反對:“說了我不是雨箏,我叫蝶兒。你看我這身子骨像受過重傷?我看你腦袋才被馬蹄子踢了,不由分說把我抓回來,現在倒好,收拾不了了。”
“我是說,你是不是受傷造成失憶,忘記了一些事情?”莊毅很耐心,不理會蝶兒的打擊。
“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不是雨箏,那奶奶和那個爸爸也不會相信了?”
“是。”莊毅言簡意賅。
“那只有一個辦法,你尋個理由帶我出去,我跟你一起去找那個齊雨箏,找到了把她送回來,不就成了?”蝶兒兩眼放光,急急地等著莊毅點頭。
“不行。”莊毅搖頭,斬釘截鐵。
“為什么不行?”
“齊叔不會同意,而且,我沒把握你不會逃跑。”
“有你看著,我跑得了嗎?這幾天我跑了幾次,不都被你擒回來了?”
那個“擒”字讓莊毅一皺眉,好像她自己是老鷹爪下的小雞。知道他們都很難被對方說服,他選擇結束這場談判:“太晚了,進去吧,明天再說。”
剛一轉身,衣角被人從后面抓住:“那我暫時先留在這里。我在Z市有師傅,還有幾個朋友,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告訴他們我很好,讓他們放心?而且我師傅還病著,身邊沒人照顧,你順便幫我看看他,行不?”
“師傅,就是上次你去醫院要看的人?”
“不是,他只是我照看的馬的主人。對了,還有艾瑪,它挑得很,也不知別的馬師能不能照看好它,我還說要帶它參加比賽呢?”
“你學會了賽馬?”
“我本來就會,騎得好著呢!說吧,幫不幫,要是你幫,我就答應在這住一陣子。當然,你得一邊派人去找那個齊雨箏。”
“好,我答應你。齊叔過兩天回Z市,我跟他一起去,順便幫你。”
“他要去Z市?那能不能順便也帶上我?”
“這你得去問他,如果你表現乖一點的話。”莊毅發現自己今晚話有點多,及時收了口:“進去吧,晚了,奶奶要睡覺了。”
蝶兒歪了歪腦袋,還要說什么,終變成一聲嘆息,徐徐地吐出來。莊毅走在前面,感覺那氣息仿若都長了手腳,纏到他的身上,留在這里,她就這么不快樂?
心里有些氣惱,腳步加快,身后的人竟也蹦跳著追上來。感覺像是她在追逐著他的腳步,莊毅被愉悅了,扭頭看向她:月光下,她白瓷般的臉像鍍了一層釉,泛著姣好的光暈,大大的眼睛水波鱗鱗,長睫彎翹,這樣的光線下,竟一根根地格外明晰。
“那支廣告很漂亮。”
他突然開口,身邊的人腳步微頓,臉竟微微地紅了:“鬧著玩的,快別提了,我都悔死了。”
“你不是一直想拍戲?”
“我?你是說齊雨箏吧,我可不想。我拍那廣告是為了掙錢救我師傅,結果錢也沒用上。鐘大哥免了師傅的所有醫藥費,他可真是個好人。”
“鐘大哥,所以,你改姓鐘?”
蝶兒真被問住了,昨天一時著急,她隨口謅了個姓,現在想想是有些怪。為什么要說姓鐘,要編,也應該姓鄒才是,跟她的老爺一個姓。
總不能告訴莊毅她那個姓是胡編的,那他更要認定她是雨箏了。她煩躁地揮揮手:“改什么改?我本來就姓鐘。”自知底氣不足,也不再跟莊毅多說,先行跑進了屋子。
莊毅看著那纖細的背影,怎么看都有落慌而逃的嫌疑,她在逃什么呢?
不管怎么樣,她同意呆在這就好。他從來沒有過高的奢望,只想守著她,看著她快樂。可是,要是她不快樂,他該怎么辦?
莊毅仰頭看天上的月亮,那么明潤盈透,為什么就照不到他的心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