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雨箏去看了師傅,師傅見了她十分高興,并沒有因她變成了千金小姐而略顯疏遠。馬場其他馬師聽說她回來了,也過來看,但見了她身邊門神一樣的莊毅,說話都不自在起來,客客氣氣,規規矩矩,再不像以往那般逗她。
蝶兒也很不適應,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她是雨箏,再不是那個騎在馬上瘋瘋顛顛一個人表演全馬場熱鬧的小丫頭。可是,看到大家目光里的疏離禮貌,她心里還是別扭,幾次想攆莊毅先走,可見那家伙低眉斂目一副跟班模樣,她到嘴邊的話就都分解成了二氧化碳。
聊了一會兒,她提出去看看艾瑪,師傅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走到馬廄外,見艾瑪正在槽前吃草料,挑挑揀揀的,嘴巴左拱右掀,把不對口的都撅到了地下。她走近,輕輕叫了聲“艾瑪”,那家伙猛地揚頭,兩只耳朵上下動動,大眼睛眨了兩下,竟扭過了頭去。
“這家伙,是鬧脾氣了。”蝶兒笑著靠近,伸手去撫它的脖子,它猛地甩頭,四蹄還在地上跺跺,一副別惹我正煩著的樣子。可蝶兒偏不怕它這副威風,干脆兩手去摟它的脖子,大力抱著,把臉貼上去:“好艾瑪,想我了是吧,還鬧脾氣,真羞!”
艾瑪的脖子還在扭,蹄子蹬得越發有力,莊毅在一邊看出了一身汗,渾身的神經已經繃緊,只等發生情況立即沖上去。
情況是發生了,但跟他預想的不一樣,那馬兒擰了幾下擰不過,忽地轉回頭來,大鼻孔對著蝶兒,“撲”地噴了一串氣,草料混著水珠就都沾到了蝶兒粉嫩的臉上。
“艾瑪,你怎么還使這招?”小丫頭哇哇地叫,松了手去拉那馬兒的耳朵,馬兒好像提前預知,一低頭躲開了。然后又挺起了脖子,兩只耳朵抖了兩下,毛嘟嘟的眼睛看著蝶兒,頗有幾分得意的味道。
蝶兒把臉蛋就往它脖子上蹭,嘴里嚷著:“你給我弄臟的,你給我擦。”
那馬哪肯老實,但脖子上像粘了塊粘皮糖,甩也甩不掉,也只好作罷了。師傅在一邊看著呵呵地笑,這是他的蝶兒,沒錯。不管是千金小姐還是沒人要的小丫頭,一樣的善良,一樣的活潑,一樣的惹人——嗯也惹馬喜愛。
莊毅更是看得眼睛發直,他從來不知道,人和馬還可以這樣的互動。不同于馬術比賽時那優雅默契的配合,拿腔作勢的,這一人一馬互相擠兌互相纏磨,活脫脫一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沒有嫌隙,沒有隔閡,鬧脾氣耍性子反而更顯得真。
“師傅,我可以騎它去溜兩圈嗎?”知道今時不同以往,蝶兒小心地請示。
“這個……可能不行,鐘少有話,不讓外人碰艾瑪,馬場有人看著,師傅做不了主。”劉師傅面有愧色,實在不忍心讓這一人一馬失望。
“哦——那算了。那個鐘少常來嗎?”
“不常來,他的腿剛好,還不適合騎馬。不過昨天倒來了,跟他那幾個朋友,騎了兩圈,也不知有什么事又回去了。”
“這人,養了艾瑪也不常來陪它,又不許別人碰,艾瑪跟了他,真是倒霉。”蝶兒忿忿地念,師傅不好接茬,只在一邊呵呵地笑。看看時間不早,他對蝶兒說:“晚上在師傅這吃吧,師傅給你做點,這次回來,馬場允許我開伙,工作時間也寬松,說起來,還是鐘少幫的忙。”
“你幫他照看艾瑪,他自然應該照顧你。師傅,你真會做飯?”
蝶兒眼睛亮晶晶的,饞相都擺在臉上,莊毅在旁邊清咳:“雨箏,晚上齊叔回來,說等你一起吃飯。”
“知道,我又沒說要留下吃。”蝶兒終于逮到機會白了眼莊毅,回頭對師傅笑:“師傅,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哪天我再來,你得給我多炒上幾盤,我胃口大著呢!”
“好,師傅等著。”劉師傅樂呵呵的,想起什么,從兜里掏出張卡道:“對了蝶兒,噢不,雨箏,你上次捎來的錢我都存在了這卡上,你拿回去,師傅現在用不著,你收著,啥時師傅需要了,再跟你吱聲。”
說著,他就把卡往蝶兒手里塞,蝶兒燙著似的跳出老遠:“師傅,你什么意思,你不認我了?”
“哪能不認?你對師傅的好,師傅都知道。但這錢師傅不能收,太多了。再說,師傅眼下真用不著。”
“用不著就留著。萬一哪天需要了,我又不在身邊,怎么辦?”
“沒事,馬場人多。再說,還有鐘少和鐘大夫,他們都是好人。”
師傅執意把卡往回送,蝶兒繃了臉:“師傅這是分了里外了,他們都是好人,就蝶兒不好,拋下了師傅,自己跑了。”
說著,她抬手就去抹淚,這可把劉師傅弄慌了,忙把卡裝進兜里:“別哭別哭,師傅收著就是。別哭了,啊!”
小丫頭也不答理,眼淚仍往下掉。臉上忽地暖絨絨的癢,是艾瑪拿腦袋在蹭她的臉。小丫頭感動得稀里嘩啦,摟過艾瑪的脖子:“艾瑪,還是你好,不會喜新厭舊。”
最后一個詞,聽得劉師傅頭皮發麻,莊毅忍笑上前,道:“雨箏,該走了,別錯過了齊叔的班機。”
蝶兒這才放開艾瑪,又跟師傅道了別,走出馬場。師傅怕艾瑪鬧情緒,留在那沒出來送她。她跟莊毅走出了十幾步,就聽馬廄里一串“咴咴”的叫,她認得,這是艾瑪的聲音。它在叫她,依戀委屈惱火抱怨的,她聽著難受,步子越邁越大。莊毅跟在她身后,正看到一粒晶瑩的東西掉在他腳前的草地上,“撲”的一聲,他似聽到了聲響。
上了車,兩人直奔飛機場,飛機準時降落,齊念耕從人群后面走出來,神色疲憊。
莊毅上前接過箱子,叫了聲齊叔,蝶兒也別別扭扭地叫了聲“爸”,齊念耕笑著沖他們點頭,幾人一起出了機場大廳。
蝶兒走在齊念耕左手邊,聽著他跟莊毅談著公司里的事,冷不丁后背挨了一下,一回頭,一張放大的臉貼在眼前:“雨箏,果然是你!”
蝶兒愣愣的,這個辨不清性別的人是誰?跟雨箏很熟的樣子,她該如何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