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兒發瘋般地沖下樓，也沒叫公司的司機，自己跑到馬路上攔車。仿佛與她作對，出租車集體失蹤，等了十幾分鐘都不見一輛空車，她再也等不及，撒開腿向下一個路口跑，一邊跑一邊找尋著過往的出租車。

又是一道詭異的風景，一個腳穿８厘米高跟鞋的女孩，在馬路上狂奔，風揚起她一頭散落的發，纖細高挑的身影仿佛一株被勁風吹得搖晃的竹子，人們總擔心她會折斷或撲倒，而她卻倔強地站立。

總算前面有輛車，她剛要跑過去，有人快她一步坐了上去，車子還沒啟動，她一手扒住車門：“先生，能不能先把車讓給我？我趕時間。”

座位上的男子沒有作聲，司機有些為難，轉頭看看他們，說：“要不，你們兩個拼車，我送完一個再送另一個。”

“我去Ｙ市，沒法拼車。”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然后兩人俱是一愣，這也太巧了。

司機樂了：“去Ｙ市，車費可不少呢！你們倆搭伙，一人少掏點，多好的事。小姐，上車！”

男子沒置可否，蝶兒拉開后面的車門上了車：“師傅，麻煩快點，先送我去Ｙ市第一醫院。”

“好嘞，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小姐別急，我保證最快的速度把您送到。”

司機沒有夸張，他的車速果然很快，又壓在規則許可范圍內，下車時，蝶兒腿有些軟，不知是暈車還是緊張的緣故。

也顧不上等雙腿適應，她邁開腳就往里跑。“小姐，您的車錢！”司機在后面叫了兩聲，她才回頭，看看自己空空的兩手，語氣微窘，“對不起師傅，我忘了帶錢包。”

“小姐，這可不行。十塊八塊的您沒有也就算了，這么遠的路，您能白蹭車？”

“我……我去醫院里找到人就拿錢給你。”

蝶兒又羞又急，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

“算了，她的那份我出。”副駕位上的男子說道，一邊掏了２００元錢交給司機。

“這世道還是好人多，先生，您去哪？”司機收了錢，笑得開朗。

“也是這。”說著，男子推門下車，司機的笑容僵在臉上，這也巧得過頭了吧。

這面蝶兒已經進了門診，直接去找奶奶的主治醫師。恰逢醫師查房，她又奔到住院部，從心血管科的病房一間一間地看過去，沒見著奶奶，也沒見著主治醫師，她正像只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忽然聽見一個尖利的聲音：“你還有臉來！”

蝶兒身形僵住，轉過臉，是劉嫂。

“劉嫂，奶奶她怎么樣了？”顧不上研究劉嫂臉上的怒氣為何而來，她急急地問。

“奶奶，你還配叫她奶奶？枉她對你那么好。”

“奶奶到底怎么樣了？劉嫂，你先別生氣，先帶我去看看她。”

“少在這假惺惺的。想讓她好，你就離她遠點，別再來害人。”劉嫂聲音十分尖刻，甚至動手往外推她。

“劉嫂，我知道這次夢幻星空的事是我不好，可是，我也不想這樣。害奶奶發病，我心里比您難過一千倍，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先帶我去看奶奶，好不好？”

“什么夢幻星空，你少揣著明白當糊涂，年紀輕輕，學什么不好，學騙人。”

“劉嫂，您說什么？”蝶兒是真糊涂了，眨著眼睛，不相信眼前這個對她冷若冰霜的人就是那個每天琢磨著給她燉湯喝的劉嫂。

“劉嫂，我朋友來了，要是這里不需要我那我就先回……”隨著一道清脆的聲音，一個一身干練的女孩走過來，見到蝶兒，她的瞳孔忽然放大，臉上是難以置信的驚恐：“你是雨箏？”

蝶兒看過去，從那張寫滿驚恐的臉上，她捕捉到了什么，腦子里似有驚雷炸響，不會的，不會是這樣。

“她不是，她是冒充的。我們雨箏，我們雨箏……”劉嫂說著抹起了眼淚，狠狠地推了蝶兒一把，“方小姐，不送你了，我回去給太太取點東西。”

蝶兒被她撞得后退了好幾步，腿硌到身后的椅子上，竟一點也沒覺察。她整個人木木的，站在那兒，似被人剪斷了操控線的木偶，那個方小姐猶豫一下，上前扶住她：“小姐，你還好嗎？”

蝶兒緩緩地轉頭看她，費了好大勁兒，從嘴里擠出一串話：“麻煩你，能告訴我，奶奶怎么了嗎？”

女孩探究地看著她，點點頭：“咱們去外面坐坐。”

說著，她帶頭往電梯走去，蝶兒跟上，腦子里一團紛亂的線，看著電梯里跳動的紅色數字，一時不知自己處在哪里。

來到外面，深吸一口清涼的空氣，她似才蘇醒過來，跟方小姐一起坐到石凳上，靜靜地等她開口。

“你跟雨箏，真的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人。”

“你認識雨箏？”蝶兒沒有接話，問道。

“我們是在旅游時認識的。在XZ，我們偶然遇到，聽說我們要去看貴州瀑布，她就跟了過來。”

女孩邊說邊看著蝶兒的眼睛，蝶兒兩眼盯著地上一只拖著面包屑的螞蟻，一動不動，但微顫的睫毛示意她在聽。

“雨箏熱情開朗，待人很慷慨，我們都很喜歡她。她還跟我們約定，下次一起去雅魯藏布看峽谷。可是……”

“可是，她掉到了瀑布底下，再不能去看峽谷了。”蝶兒接口。那只螞蟻已經放棄了面包屑，估計是回去搬援兵了。

“你知道這事？”方小姐臉上更加驚訝。

“嗯。奶奶是怎么知道的？”蝶兒又問。

“我前幾天整理東西，才發現雨箏一只手鐲裹在我的行李里，那手鐲看起來很名貴，我想還是應該給她的家人送回來，那也是雨箏留下的一個紀念。我聯系了貴州當地警方，費了很多功夫才找到雨箏家，沒想到，她奶奶見到我手里的手鐲，聽我說起雨箏離世的事，就發了病。是我魯莽了，我不知道……”

“這不怪你。方小姐……”

“我叫方芷伊，叫我芷伊就行。”

“芷伊，我不是有心要騙奶奶。”

“這個不用跟我說，我只是個外人。”

“嗯，我也是外人——不管怎么說，是我害了奶奶。”蝶兒仍看著草地，那只螞蟻又回來了，好像還是它一個，沒有援兵。

“芷伊，耽誤了你的時間，謝謝。”

她扭頭，扯出一個極淺極淺的笑，那笑容就像一滴極小的水珠，落到湖面上，來不及蕩開波紋，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