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得化不開,山霧粘稠如乳,行走其中,就像無數小小的粉撲在人的臉上輕拍。
城郊山上一處豪華別墅——晟府,卻燈火通明,對獵人來說,這光亮就像食物的香氣一樣,是精確的指引,同時,也很誘人。
滑坡、泥石流、地震、火山噴發……她低咒著,恨不得隨時來一場滅頂之災,丫的沒了這別墅。
伽藍目光狠厲——“我真怕你死得痛快!”
這個地方是多少大盜想動卻不敢動的,不僅藏有很多稀世珍品,最重要的是,它還是最近曝光的道斯基實驗室的秘密據點之一,其中保存的資料,甚至一張紙片都能賣個大價錢,當然,它的價值和危險系數是成正比的。
大紅色轎跑風馳電掣,在連續彎道的山上也沒有絲毫減速,速度與激情是每個激越的靈魂欲罷不能的蠱。
紅色的尾燈在夜幕中劃出蝴蝶的輪廓,發動機聲音悅耳,表盤上轉數賞心悅目。車里的女子打散攏著的長發,騰出一只手來為唇色淡淡清新宜人的嘴唇涂抹上艷麗的顏色。
耳機里傳來搭檔的聲音,帶著她不想聽到的消息。
“我不信。”她告訴耳機那邊的人,似乎是想給自己一點力量,她也是在告訴自己。可是顫抖的聲音已經出賣了自己的心,
“我說,溫柔鄉是英雄冢,你可別貪圖男色傷了身啊!”看似不恭的戲謔之言,其實是最最誠懇的忠告。
“好說,好說。”涂著鮮紅指甲的手摘下耳機,嘴邊浮現出自嘲的微笑,“這回,怕是要傷心了呦。”
一個刺耳的剎車聲,惹眼的大紅跑車停在一家私人醫院的門口,車主甩上車門的動作有少許拉風。
一路上眾人側目。高跟鞋噠噠地近了,隨之而來的還有滿室藍色妖姬奪目的藍。她一頭LIGEHTYELLOW的大波浪,隨著步伐有節奏地顫動。很少有人敢于把這些艷麗的顏色放在身上,但是她敢,因為她從沒有被衣裝俘虜,色彩,從來都只是她的陪襯。
病床上的人恬靜微笑,安然美好……笑很甜,心頭苦……
這個明艷、張揚、活力四射的女孩,這個信任我、對我很好的女孩……
“伽藍,可不可以幫我個忙?”病床上的男子面色蒼白,嘴唇因失血變成淡粉色,他眼神中有為難,有猶豫,還有不舍。
可終究還是說出口了不是么?
伽藍微微一愣,但很快神色如常,對他粲然一笑,“這么見外呢,時間,地點。”
男子遞過一張照片,揉揉女子的頭發,“明天凌晨四點,晟府實驗室,找這個,備份,公事公辦,價錢隨你開。”
明黃長發的女子輕輕拈過照片,掃了一眼,將照片輕輕拋入瓷盤的液體中,照片瞬間碳化為灰燼。“吶,就算報答你替我擋子彈,我會盡力。至于錢,這個時候就不要提感情了,多傷錢吶。”
“小心點。”
女子俏皮一笑,“放心吧,妥妥的!”
長發與風衣下擺隨著她的步子左右晃動,直到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男子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種隱痛。
不是不珍惜,不是不敢留,這是命運的安排,神的手指在指引,我們只有服從,你做你要做的,我做我該做的……
時間接近凌晨四點,天已經蒙蒙亮,盡管有諸多不利因素,存在著很大風險,伽藍還是要冒險一試。她要看自己這段感情的結局,她要和自己打賭,只是,連她自己都賭自己輸。
左右手,剪刀石頭布,押大押小啊?開什么玩笑!
“等到還卻一切情債,我就愛哪哪去。”可能是因為酒精的作用吧,這是她唯一一次與人談心,也是唯一一句。
彼時餐桌對面的男子放下酒杯,體貼地為她把牛排切成小塊,輕輕推到她的面前,那一刻她忽然很動情,解下手腕上拴著的一枚硬幣,掛在他的脖子上……
一陣風吹得伽藍身子一晃,險些從樓頂跌下去。她瞬間清醒過來,呵,又是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今晚一定痛快淋漓!
按下回車鍵,“接管”了別墅全部的監控系統,顯示器上一切正常,保衛緊緊地盯著屏幕,看著伽藍為他們準備的電影。
十五分鐘,對伽藍來說,綽綽有余。
一道灰色人影倒垂而下,順著墻壁滑到陽臺上,矯捷的身影閃進室內,落地無聲。太順利了,也太反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好死不如賴活著,往常遇到這種情況,伽藍可能會放棄行動,但這次不能,這是預料到的變數之一,而她不能放棄。
她太累了,她要還卻一切情債,做完這次,就找一個小鎮子,開一家舊書店,過平常人的日子吧,那樣多好。
心知肚明,這次不是她在賺錢,是有人要賺她的命了。
今天她想得太多了,她告訴自己,這不是個好預兆。
兩名守衛,全副武裝。
伽藍猛然出擊,一人還沒看清來人,后腦就遭了一記,另一個伸手按向警報器,但被死死按在墻上的同時,也被推了一管鎮靜劑。不到萬不得已,伽藍絕不殺生,就連門口那條巡邏犬都是迷藥放倒的。
一個戲謔的聲音鉆進他的耳朵里,“吶,帥哥,借一下你的手指和眼睛。”
實驗室的門緩緩打開,那守衛的太陽穴上就多了一個紅印,依舊是那個略帶嘲諷的聲音,“抱歉,你沒用了。”守衛身體倒地,發出沉悶的聲音,而太陽穴上,赫然印著一個紅叉!
伽藍抬腳踢了踢他,“沒勁!二貨,逗你玩的!”
伽藍看也不看一眼就閃身進入實驗室,監控,紅外一一躲過……開電腦,沒有設置密碼!心道不好,伽藍返身就要撤出,但回頭時,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鎖死。
三支黑洞洞的手槍頂上了后腦。
“伽藍,沒有你,我也不會獨活,與其讓你死在別人手上,還不如是我。別怨我。”
“不是不想打你,真怕打不死你。”熟悉的聲音讓她的心一度一度地涼下來,身體變得僵硬,但臉上還是笑著的,“徐翊,好計謀,雖說我一直沒有小看你,但你還是給了我一個驚喜。”
她把槍踢過去,雙手舉過頭頂,緩緩轉身,余光掃過面前這三個身穿實驗服的頎長男子,“呃,我說,一、二、三、四,可以湊桌麻將了!”
目光對上她再熟悉不過的人,終于玩笑不起,“這樣孤注一擲……”伽藍自嘲地笑笑,“到底是,你贏了,我輸了。但我不明白,既然有今天,當初為什么還要救我,子彈的味道……想不到你口味這么重。”
他目光躲閃,“當時,我并不知道你就是,殺了我老師的……兇手。”挺拔的男子頓了頓,兇手這個詞,多難說出口,“我多希望不是你,多希望這不是真的……但我救你是真心的,就像今天的你一樣,你早接到了消息不是嗎,但你還是來了,我并沒有后悔。”
伽藍看向茫茫白霧,山下的霧和夜色相比,究竟哪個更濃呢,但無論怎樣,她總算看清了,“老板,我盡力了,你的報酬呢?還兌現嗎?”
徐翊一愣,“你說。”
“別信她!她在拖延時間!”兩個男子同時開口。
“你們倆大老爺們,怕什么呢,還有,你們的守衛啊,打起架來像娘們兒一樣,欠調教啊!”伽藍輕蔑地笑笑,轉向徐詡,“我要,我送你的那枚硬幣。”
指尖相觸,心頭震顫。
接過硬幣,昔日的承諾已經被子彈洞穿,但是從孔的大小來看,硬幣夾住了子彈。伽藍笑笑,原來是這樣,皮外傷。
“小子,我與你,銀貨兩訖。”深吸一口氣,做了什么重大決定一般,“看你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啊,既然這樣,我再送你一份大禮!”
話音未落她便撞碎玻璃從四樓的窗口一躍而下,按下遙控器的按鈕,身后一聲槍響,同時,她嘴里咬開了手雷的拉環,向窗戶擲去……
這是晴朗的夜晚,月明星稀,山風也為之陶醉,山霧依舊粘稠,籠罩在她來回數次的山道上。
程序啟動,一連串的起火、小范圍的爆炸,神圣的、罪惡的道斯基實驗室資料庫不復存在。
這具美麗妖嬈的肉體攜帶著它美艷的顏色和著玻璃碎片的反光,在晨光到來之前,消失。
伽藍沒有說出來,其實,伽藍是兩個人,而他徐翊的老師,把她的姐妹當做試驗品,親姐妹。
就在找回妹妹尸體的每一個夜晚,伽藍都在重復同樣的噩夢,夢里的她眼睜睜地看著妹妹受到病毒的折磨,在狹小的房間里翻滾著,藥物過敏,美麗的肌體長滿了皰疹,遍布抓痕……
你有你的仇恨,我有我的,說了又有什么用呢,輸了就是輸了,愿賭服輸而已。
況且,我已經這樣難過,怎么忍心讓你愧怍,那枚用來嚇唬你的手榴彈,嚇唬你們。
伽藍拉開窗戶縱身一躍!一聲巨響,半空中綻開最美的煙花。
徐詡撲向窗口,伸手抓了個空,沾了一身黃色的粘稠不明物質,另外兩個人則是灑了滿頭滿臉,頓時驚慌失措,“快!有沒有毒,有沒有腐蝕性!”
“伽藍!伽藍!”徐詡的手停留在空氣中,維持著那個挽留的姿勢——伽藍,你連一聲再見、一句詛咒都不肯說嗎?
沒有預想中的血肉橫飛的場面,連灰塵都沒有,沒有光沒有熱,伽藍的身體就這樣憑空消失了,消失得徹徹底底。
伽藍很疑惑,入地即無,難道我變成人參果了?
耳邊好像有什么聲音?努力想要聽清楚,卻依舊很模糊。
要有光……
“誰的聲音!”
“我說,要有光!”
“什么?”
“你瞎啊你聽不到,我說,要有光!”
“神棍!裝什么上帝!我就是我自己的上帝!”
上帝捋直自己卷曲的小胡子,嘿嘿,伽藍一思考,我就要發笑啊……
“你大爺!”一生怒吼,少女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湛藍的天空,藍得深邃耀眼,絲絲白云緩緩浮動,如此靜謐,四周彌漫著清新的草香和泥土的氣息……但是,丫的,怎么渾身酸痛!丫的,頭怎么這么沉重!“丫的——的——的——”
頭腦中響起那個并不陌生的聲音,“大爺告訴你,基于你剛才的良好表現,你,穿,越,了!”
伽藍欲哭無淚,西方的神就不要攪和中國的事了,上帝很忙的!玉帝是會介意你越俎代庖牝雞司晨的!
早知道就應該信點啥的,伽藍仰天長嘯——
“你妹——妹——”真個是空谷絕響。
(上帝黑線:我沒有妹,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