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是湍急的也是污濁的,在湍急的忘川河中略偏西的位置,孤立著一座亂石堆砌的小島,三丈方圓,島上有一僧人盤膝而坐,身披袈裟,偏袒右肩,左手執(zhí)蓮花,右手施無畏,獨坐蓮花臺上。
此僧面目清凡,唇角帶著平和之意,目光清純而悠遠,好似涓涓細流,又如潺潺流水,絲絲入肺,沁人心脾。
這是一位慈祥的長者,帶著平易近人的氣息,看上一眼就會使人安定許多,僧人口誦佛號:“唵,缽啰末鄰?fù)訉帲镀旁X。”
在島的周圍環(huán)繞著無數(shù)的猙獰惡鬼,獰猙的鬼臉滿是垂涎之色,拖著僵硬的軀體爬上小島,活人的氣息對于惡鬼是致命的誘惑,受刑千年不曾進食,他們早已餓極。
面對惡相盡出的猙獰惡鬼,島上的僧人依舊盤膝而坐,面帶慈祥之色,拈花敬佛,惡鬼一擁而上,很快包圍了他,撕咬與啃食的聲音傳出。
他端坐在蓮花臺上,寶相莊嚴(yán),消瘦的身體正被惡鬼吞噬殆盡,一名惡鬼生吞了他一塊肉,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陣,咽下肚中。
饑寒交迫千年的惡鬼臉色逐漸變化,由猙獰變的平和,再變成解脫,而后化作點點星光消失在菩提光內(nèi),周而復(fù)始,老僧忍受啃骨食肉之痛度化惡鬼。
君千殤的浩然正氣通天直上與老僧的菩提佛光遙相呼應(yīng),成為了地府的兩道奇觀,老僧朝著他的方向,含笑點了點頭。
古僧是一名五十歲左右的長者,平凡的眼角,平凡的眉梢,平凡的唇瓣,平凡的面相,平凡的穿著,總而言之這是一名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僧人,正是這名平凡的僧人做出了不平凡之事。
這是一雙睿智的眼,在對方的眼中,他似乎看見了一位智者叩首在佛前,以大智慧大毅力發(fā)下大宏愿:“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退了?”黑無常呆呆的注視著平靜下來的忘川河,似不敢相信面前發(fā)生的一切。
白無常的的語氣帶著顫抖:“先生,咱們走吧。”他的心一直在嗓子眼懸著,幾千年積攢下來的恐懼今日都盡數(shù)釋放了出來。
君千殤應(yīng)了聲道:“好。”他也想盡早的見到主事之人,弄清此事的來龍去脈。
二鬼在前,他在后,一直跟著二人,走了一小段距離白無常叮囑道:“往前的路萬萬不可睜開眼,切記切記。”白無常的話語十分沉重,甚至從他的語氣之中君千殤能夠感受到因為懼怕而顫抖的語音。
忘川的河水如萬馬狂奔,腥臭的河水中泛起滔天大浪,在巨浪中一條條赤·裸的幽魂拼命游動,想要掙脫卻越游越近,只能滿臉恐懼的被水流撕碎。
在磅礴的大浪中有一處平靜之地,格外的扎眼,與整個忘川格格不入,平靜的水面上憑空長著一朵花,一朵火紅色的、嬌艷似血的花。
“快走快走。”白無常的腦門上都是汗,由于過度的緊張,他的腳步又是加快了幾分。
“哎呦。”黑無常個子稍矮些,對方走的快,他卻沒能跟上,一不留神,腳下踩空,摔倒在地。
“你怎么......”白無常十分氣惱,剛欲罵對方幾句,卻發(fā)現(xiàn)身后的青年正呆呆的注視忘川中央。
“快離開。”他急忙跑過去拽對方,只是難以撼動分毫,對方似乎腳下生根,與整座地府連在了一塊。
在黑無常倒地的剎那,他的心血翻涌,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讓他難以移動分毫,讓他心神顫抖,讓他無法再挪開眸子。
他從不知曉世間竟有如此美麗的花朵,美的讓人心顫,美的難以形容,美的驚心動魄,美的看過就無法忘卻,美的讓人窒息,一朵花集齊了世間所有之美。
他的腳步向著忘川而走,一步一步,他的腦海中沒有了惡鬼,沒有了喧鬧,沒有了世界,有的只是眼中妖艷而瑰麗的花朵,他的腳步靠近了忘川。
原本沉寂的彼岸花忽然閃爍了一下,火紅色的光芒照耀,渲染了整個忘川河,放眼望去,血紅一片,似為這忘川披上了一層美麗的嫁衣,河水中的惡鬼帶著無法形容的恐懼之色瘋狂的逃竄,凄厲的慘叫奏出一曲出嫁的樂章。
老僧睜開了眼,眼中帶著悲傷之色。
紅光照射到哪里,哪里就長滿彼岸花的身影,在他的腳下出現(xiàn)了一條路,由紅色的彼岸花鋪就而成,鮮艷而嬌媚,妖嬈而迷人。
火紅色的道路他踏了上去,很柔軟,很舒服,彼岸花帶著沁人心脾的芳香,自口鼻之間涌入,他穿著白色的衣衫,紅光照耀在棱角分明的臉上,使得原本陽剛的他更是添了三分邪氣與妖媚。
忘川中的惡鬼帶著恐懼,四處逃竄,黑白無常被隔斷在彼岸之路外,他們無法前行,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路,沒有人可以干擾。
“地藏菩薩啊,求求您救救他吧。”白無常跪在地面上,朝著孤島上的地藏王不停叩頭,本來滑稽的臉譜充滿焦急之色。
“您大發(fā)慈悲吧,只要您救了他讓我干什么都行。”黑無常也跪在地面上,虔誠的朝拜,他的帽子掉落一旁。
地藏王雙掌合實深深的嘆息了一聲道:“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話畢閉上了雙目,不再理會面前之事,只是不停抖動的眼皮顯示他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
“拼了,救也是死,不救也是死。”黑白無常對視一眼,一咬牙,雙雙下了決心。
“窩窩囊囊了幾千年,天天勾魂勾魂,如今我二人也做一回英雄,救魂一回!”他二人猛的抬頭,目光堅毅,齊刷刷的落在了彼岸花上。
“沒反應(yīng)?”
他二人彼此相視了一眼,能夠勾魂奪魄的魔鬼之花,沒有了作用:“沖。”二人不再猶豫大步向著彼岸花之路跑去,到了路邊,一道無形的結(jié)界阻斷了去路,他們拿出武器瘋狂攻擊,卻無法撼動,似乎彼岸之路已然關(guān)閉。
君千殤的雙目無神,著了魔一般,獨自行走在世間最美的路上,直至走到彼岸之路的盡頭才是停了下來,他的臉上帶著悲傷之色,痛苦的讓人看了心疼。
花開不見葉,出葉不見花,朝謝千年逝,世世徒留悲。
一滴晶瑩的淚水自眼角流下,經(jīng)過臉頰,越過唇角,帶著傷心,帶著痛苦,帶著茫然,更帶著前所未有的憐。
“啪嗒吧嗒。”黑無常的眼淚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簌簌落下,烏黑的面龐上滿是傷心之意,盡管這悲傷不知源于何處,但他就是想哭。
“我竟然流淚了?鬼也能淌眼淚?”白無常呆呆的望著手心一滴清澈的水,晶瑩剔透,淚水流到他的嘴里,有些酸澀,有些惆悵,幾千年了,自從做了鬼之后就再沒淌過一滴眼淚。
鬼者無淚,淚者非鬼。
地藏王菩薩猛然的睜開了眼,一點無法置信之意在他的眼中逐步擴大,直到蔓延至整個眼球:“這怎么可能!”
瑩潤的淚水嘀在火紅色的妖花上,一直隨風(fēng)搖擺的紅色嘎然而止,像是一個開關(guān),靜止的還有整個忘川,甚至地府。
“轟!”
絕對的安靜過后,是強烈到可怖的爆發(fā),這爆發(fā)太恐怖了,一道怨念之光直通天地,連一直流淌的九泉都顫抖了一下。
紅光遍及之地,山河塌陷,虛空崩毀,瘋狂逃逸的惡鬼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fā)出就徹底消失,紅光還在擴大,再下去的話整個冥界都會受到波及。
突然一點白光乍現(xiàn),起初還很薄弱,轉(zhuǎn)瞬之間光耀千里,光中帶著和諧,帶著安寧,帶著不容褻瀆的圣潔。
地藏王菩薩由于過度激動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的震驚無以復(fù)加,半晌艱難的吐出五個字:“凈從穢中生!”
白光過處,紅光消散,一股圣潔的氣息籠罩整個忘川,忘川之中正在掙扎的惡鬼,受到白光的照耀,臉上現(xiàn)出明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