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蔣太醫來瞧過病后,阿謠只覺得有什么事情自己被瞞住了??醋嫌⒌纳裆?,是越發的痛恨厭惡自己,每每于行動中帶出,總要找借口夾槍帶棒羞辱謾罵自己一頓,卻又常常罵著罵著突然住口。是硬生生忍下去的樣子,看南陽,雖然照常不動聲色,但見到自己,臉色卻更陰沉,而常不自覺的盯著自己出神,等自己的目光與她的偶然一碰,她便立刻又轉了開去,這一切反倒令阿謠格外的忐忑不安。
堪堪又到初一,南陽照例進宮請安,紫英等一干丫鬟也跟了去,卻留下了紅芳,說是照看屋子,其實緊盯的無非阿謠一人。
奇怪的是,這一天原來延陵王府里的一個丫頭瑞兒,這一天見南陽出門,卻總是在上房里蹭來蹭去,故意的找活兒干。南陽來的時候,是把上房里所有的使喚丫頭都換成了自己人的,這個瑞兒做的也只是些在院子里掃地擦桌抹凳子的粗活,平時并不怎么進房來。
阿遙正在房里,由紅芳指揮著做這做那,見瑞兒一時又進來,拿了布擦多寶閣上的灰塵。小丫頭托了紅芳的飯來,瑞兒忙迎上去接了:“正抹著灰呢,別弄進紅芳姐姐的飯里?!痹诩t芳面前擺好了,又順便回過身來一拉阿謠,已經飛快的把一個紙團兒塞到了阿謠手里,嘴上說:“阿謠姐姐也別掃了,且等吃了飯罷?!?/p>
阿謠應了,見紅芳沒話說,回了自己的房間。手心展開,看時是張紙條,赫然寫著:‘姑娘已有身孕,防人加害,一切小心,見機行事。設法脫身“,落款是蕭福。
阿謠耳邊’轟”的一聲,又悲又喜,忙將紙張撕碎處置了。定了定神,輕撫自己小腹,才想起蕭乾曾給自己吃了無數補藥,說是給她補身子,原盼的就是她能生下他的孩子,如今果然有喜,算算時間也才一個多月,自己竟然從未注意到,卻又是處在這樣危險的境地。王侯之家最重嫡庶之別,蕭乾又遠在千里之外,南陽郡主斷不能容忍她先生下這孩子來母憑自貴。
想至此處,不禁落淚,暗暗發誓:寶寶,娘親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把你生下來,讓你見到爹爹。
這日午后阿謠做事總有些心不在焉,每每做著做著走了神,一忽兒想想蕭乾,一忽兒想想腹中的孩子,又擔心南陽不知道會如何對付自己,紅芳排揎了她好幾次,見阿謠只是默然不語,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也沒了興致,只顧搬了椅子坐門口磕瓜子兒。
傍晚時候,南陽回府,紅芳忙迎上去,南陽看了里屋一眼,問:“家里沒事罷?”
“王妃放心,今兒一天都沒什么事。”
南陽略點了點頭,進了屋。阿謠請了安,南陽陰晴不定地看了她一眼,迅速掃過她依然平坦瘦弱的腰肢,轉而和顏悅色起來,“你先下去歇息吧。前兒蔣太醫說你身子太弱,寒氣侵替,竟是個很大的癥候,須得及時醫治,這些日子每晚抄經,你辛苦了。我已叫他開幾貼藥來你吃?!闭f完不待阿謠答話,吩咐紫英紅芳:“明兒蔣太醫會送藥來,叫小丫頭子們煎了,讓她吃罷。”
阿謠一驚,忙回:“王妃,阿謠沒有病,不需要吃藥。”
南陽尖尖的涂了鮮艷蔻丹的長指甲輕輕敲擊桌子角,一下一下都像是敲在阿謠心上,她的額頭上滲出微微的汗來,竟不自覺的心慌起來,顫抖了聲音,又道:“王妃…”
南陽卻不容她再說下去,“說的什么傻話,就是小貓小狗病了,我還要叫人給瞧看呢,何況是你。”手一揮,容不得阿謠說話,紫英便和紅芳一人一邊半推半搡,將她推進小閣間。
阿謠一進門就跌坐在椅子上不動,心里如油一般沸滾,這個時候如何還敢吃藥,這藥也必然不是什么好藥,只怕就是墮胎藥,若真如此,不但孩子保不住,就是自己,能不能活得轉來也是未知的。左思右想,只是想不出辦法,悶坐房中,時間慢慢過去,急得出了一身汗。幸喜這晚南陽倒不曾吩咐她抄經,紫英等人也似得到了吩咐沒來羅唣她,阿謠輾轉反側,直想了一夜,手在腹部摸了又摸,似安慰孩子也似安慰自己:寶寶不怕,她們真要傷害我們母子,娘親只好跟她們拼命……你爹爹……你爹爹會保護我們的……說到這里,連她自己也不相信蕭乾能趕回來救她,卻早眼淚掉下來了。
忽然想起蕭福既然給自己遞了那樣一張紙條,只要他知道了,必然會想辦法幫自己,不由又生出一線希望,然而隨即想到王府禁衛森嚴,正房周圍早都換成了南陽親信的丫頭和衛士,自己的房間又在最里面,要出去必先經過南陽的正房,又如何能給蕭福送信,況且就算蕭福知道了,他只是王府總管,也不能當面和王妃相抗,又不由泄氣。
眼看天將發亮,阿謠一宿未眠,靜了靜心,想著多想無益,既然想不出辦法,只好硬拼了,雖知道自己一人是萬萬拼不過,但腹中懷的乃是蕭乾的孩子,再不能如過去般逆來順受,任人加害,只得見機行事,萬一不幸母子遭了南陽的毒手,那也是命了。阿謠望了望窗,窗外正是一片灰蒙,眼前恍惚浮現蕭乾那英挺的俊貌,喃喃說道:“蕭乾,你可知道我母子今日為你受的苦么?你是威勢赫赫的延陵王,這是你第一個孩兒,你若心有靈犀,就祈愿阿謠順利生下這孩兒,與你回來想見!”
窗紙漸漸發白,反正已是睡不著,阿謠索性起了身,撕了一條白布,在腹部上纏繞了兩圈,保護好肚子,又整整齊齊的挽好頭發,穿了衣裙,對著觀音像祈禱了一會,便坐在椅子上養息。
不一會兒外間房里傳來聲音。是丫頭們服侍南陽起身了。
紫英推門進來,見了阿謠嚴陣以待的樣子,倒怔了一下,冷笑:“你倒起來的早,怕是眼巴巴的就等著喝補藥呢!跟我走罷,王妃傳你?!?/p>
阿謠不言聲,跟了她出去。天光大亮,南陽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正中而坐,兩邊一溜兒站著丫鬟使女,個個垂手而立,神情嚴謹,比平日格外安靜肅穆。
見這陣勢,阿謠知今日勢不能免,心下慘然,強自收攝心神,臉上反倒帶出微笑。
紫英見阿謠站在地下卻不行禮,不待南陽發話,已經厲喝:“賤婢怎不跪下!”一抬腿便朝阿謠膝彎里踢去。
阿謠一側身,讓了開去。紫英更氣,抬手便要打,南陽瞪她一眼,“退下?!?/p>
紫英只得住手,南陽笑:“阿謠素來知禮,今日想必病的久了,身體虛弱,本妃不怪。來,快將藥端來,喝了藥,身子就好了。”
阿謠驀然抬頭,“王妃!”
南陽被這一聲喊倒楞了一下,阿謠臉色如瓷如玉,蒼白得竟似透明,身子在微微顫抖,眼神卻十分堅定,索性挑明了,“王妃貴為郡主,金枝玉葉,原是天下最尊貴的人,阿謠只是一個低微的丫頭,您抬抬手,阿謠就感激不盡,何苦非要為難下人呢?”
南陽全不防她竟說出這話,侍立的丫鬟們面面相覷,連紫英紅芳都屏住了呼吸,南陽回思一時,面上一紅,頓時大怒,冷笑一聲,說道:“真是延陵王府的好丫頭!我倒以好心待你,竟不知道何處虧待了你,讓你這般委屈!”
“王妃,阿謠從來不敢對王妃不敬,也并不敢有什么冒犯王妃的想法,只希望王妃開恩,放阿謠回避塵山莊,阿謠此生就做個山莊里的種花丫頭,謹守丫頭本分,絕不再踏進延陵王府一步!”阿謠也橫了心,說話倒越發爽利,若能說動南陽開恩,只要能保住自己腹中的孩子,哪怕此后再不見蕭乾,她也甘愿。
南陽自然聽出了她話中之意,心下倒一動,然而一想到蕭乾,頓時將這點念頭硬生生消滅,蕭乾是何等樣人,若容他的愛姬生下他的長子,就算阿謠甘愿退讓終老山莊,蕭乾也必然不許,王侯之家歷來母以子貴,更何況這丫頭未必就是甘心退讓了,焉知她使的不是緩兵之計?當下放緩了面色,說道
“你愿守丫頭的本分,那很好,你把藥喝了,養好身體,本妃絕不為難你。就放你出去,任你去留?!?/p>
說完隨即一揮手,紅芳立刻捧過一個瓷碗,揭了碗蓋,猶自冒著熱氣。紫英帶了幾個小丫頭上來將阿謠牢牢按住,紅芳端著藥就要強灌。
阿謠用力掙扎,又顧忌傷了胎兒,只拼命扭著肩膀,卻又哪里掙得動,口鼻中已聞到那辛澀的藥味,中人欲嘔,阿謠再忍不住,只將臉左右躲避,尖聲大叫:“南陽郡主!我腹中懷的是延陵王的親生骨肉……你今日濫用私刑,迫我墮胎,王爺回來,你如何向他交待!”
南陽怒笑:“你這賤人還想著王爺回來為你撐腰,你身為王府婢女,竟敢與人私通,珠胎暗結,壞我王府門風,王爺何等尊貴,豈會將你這卑賤之人放在心上!”一邊又向紅芳怒喝:“還不快灌!”
阿謠絕望之下,大喊:“蕭乾!蕭乾…”
卻聽院外傳來“哎喲”“哎喲”兩聲痛呼,隨即房門“砰”一聲被重重撞開,一陣冷風挾裹著一個黑影沖了進來,紫英紅芳及幾個按著阿謠的丫頭連聲驚叫,藥碗“啪”掉在地上摔成碎片,藥汁潑了阿謠一裙子。
南陽又驚又怒,定睛看時,門口又跑進來一人,卻是氣喘吁吁的總管蕭福。
蕭福想是一路跑來,上氣不接下氣,進房見了這場面,顧不得喘口氣,立即跪下請罪,“王妃恕罪!”
南陽見蕭福跪下,心神稍定,隨即看那先前黑影,才看出竟是蕭乾帶去出征的貼身侍衛碧城,這一驚非同小可,情不自禁顫抖了手指著碧城:“你…你怎會在此?你家。你家王爺呢?”
碧城正扶了阿謠在椅上坐下,他自小跟隨蕭乾,從來不離蕭乾左右,南陽見了他以為蕭乾也回來了,倉促間又驚又怕,卻不知這次是劉媽見阿謠被王妃帶走,怕蕭乾回來自己吃不了兜著走,于是悄悄派人飛馬傳信,告之蕭乾,蕭乾接信吃驚,若不是軍情緊急,皇命在身,立時三刻便要趕回,只是他自己脫不得身,派別人去又不放心,且也不明了內中情由,于是命碧城騎了御賜千里寶馬,星夜趕回,劉媽并不知阿謠已有身孕,因此蕭乾也道是南陽知曉了阿謠身份,他心里認定南陽是大家閨秀,千金的郡主,尚以為她知書達理,并不擔心她加害阿謠, 只擔心二人驀然碰面,彼此不便,又因他未曾給阿謠名分,阿謠見了南陽自然委屈,才明碧城回去相機而動,若一見事態不對,就將阿謠帶出另行安置。
碧城先見了蕭福,蕭福一輩子在王府里當大總管,服侍過兩代王爺,南陽雖撤換了侍衛和丫鬟,但又怎瞞得過他,是以阿謠在南陽房里服侍一應情形,他早已知曉,但他素來老謀深算,心里認定南陽是王妃,況且對阿謠又不曾打罵,甚至私心里還認為,阿謠認真服侍,正可感動南陽,蕭乾回來便容易處置,才存心不聞不問。直到蔣太醫診脈斷出阿謠有孕,他才上了心。阿謠雖是丫頭,將來身份如何還不得而知,但她腹中懷的可實實在在是蕭乾的孩子,這對于一生忠誠于蕭家的蕭福來說,自然不能也不肯讓他的小主人受到任何損傷,于是他才派瑞兒通知阿謠,自己也準備伺機將阿謠先送出王府,再稟報蕭乾。
誰知他還沒行動,這日正跟碧城商議,他派在南陽院前的丫頭卻一早聽到房中動靜,如飛跑來稟報,二人都是大驚,碧城早飛身而出,直奔正房,蕭福年老,又沒有碧城的身手,慢了一時方才趕到。
碧城單膝跪下行禮:“王妃見諒,碧城救人心急,冒犯王妃,請王妃恕罪!王爺有皇命在身,此時軍情正緊,只派碧城趕回,將邊關情形稟報王妃!”
南陽順過氣來,隨即怒從心起,見二人跪著,也不叫起,卻也知這二人是蕭乾左膀右臂,自己不能將他們折辱太過,只得勉強壓了怒火,只冷冷說:“好,好得很。你二人一是王府總管,一是王爺的侍衛,王爺不在,府里以我為尊,你們正該輔助本妃,清理王府,如今未得通傳,竟敢擅自闖入王妃房中,是何道理?難道是王爺授意,讓你們來刻意侮辱我洛川王的郡主,他延陵王的王妃不成!”
蕭福與碧城聞言都是一震,心里都暗暗說了一句:好厲害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