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來金馬,可我也發誓,這是我最后一次來金馬,因為說真的,我不會再來了。
還記得我踏進巷道的第一步,就看到了掛在鐵絲上很招搖的衣物,像裸體的少女般一絲不掛地橫在了兩排水泥房的中間,我不曾見過這么骯臟的地方,真的沒一處景象是干凈的。
我很后悔自己來了,卻又更傻地穿梭在這充斥著情愫的旮旯里,看到一戶戶緊閉的門窗,卻也聽著那從門縫里給硬生生擠出來的呻吟,那一刻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會為了送一份可笑的救命錢而出現在這里,而更為可笑的是,我連自己要找的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妹妹,玩兒玩兒么?”
這是我走到巷子最深那一端的盡頭聽到的這輩子最驚嚇的話,記得說話的,是一個穿著談吐都很流氣的男人,他就站在一個水泥房的門口,二十出頭的樣子,卻面容憔悴。
我走過去的時候,他的水泥房門墳墓一般地敞開來,我眼睛嚇得都幾乎掉了出來。
“幺哥,死壞死壞啦~”
我以為他是盯上我了,僵住了步子連大氣都不敢出,可是幾乎是同一瞬間,一個小太妹很嗲的聲響糖一樣地化開,她就走在我后面,然后就膠水一般地黏進了站在房門口的男子懷中,我這才遲鈍地恍然大悟:原來男人口中說的那個妹妹,不是我這個妹妹。
“呼~,好險……”
很不妙,那一刻,我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更不妙的是,仿佛是僵尸聞到了生人的鼻息,那名不良少年幾乎是在同一秒地瞬間,回過了頭來:“呵~哪兒來的新妹妹?”
“妹妹,今天買一送一么。”
他摟著懷里的妹妹,然后望著我這么個不請自來的妹妹,樂滋滋。
小太妹這時候扭著頭,拿一張濃妝艷抹地臉直對我,我知道只是一種威懾,她一定是誤以為我是個和她一樣的壞女孩,而我知道,她眼里的我一定比她更壞,因為:種種地跡象都表明——我是來搶客的。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半透明的,那半吊在門旁的牌子:找刺激,50元一次。
我又看了看牌子上面吊著的那一小面全透明的鏡子,上面映著的,是我這張一臉素顏,顯然只配吃素的臉。
“不不不,”我咽了口唾沫,很難為情地告訴他們:“我不是妹妹,不是任何人的妹妹。”
全當我矯情,他們聽完之后立馬哈哈大笑了起來,可是天曉得,我說得全是真的,我不是一個墮落的人,而之所以會來這么墮落的地方,是為了救贖一段和他們一樣,早早墮落的青春。
我邁著輕飄飄地步子,很委屈地走掉,不是因為不相干的人的冷嘲熱諷的不相信,而是因為相信的人的,冷嘲熱諷的不相干。
還記得冷施浩沒退學那會兒,就罵我不夠誠心,盡管我是那么真心地幫他,可他還是覺得我是個沒有心的人,而這一切,與我,似乎不那么重要,我一直深信,喜歡的歌兒,靜靜地聽,喜歡的人,遠遠兒地看,我想我會找到他,然后把錢交到他手中,再遠遠兒地離開,偶爾的時候,會有歌聲飄忽地蕩進心房,靜靜地,也近近地,就像:他從未離開一樣。
不知是不是巧合,我誤打誤撞地走出了這處的旮旯,卻在那處的旮旯里誤打誤撞地碰到了紀巖。
排隊排地,幾乎是直得快要連成一線的對角線,我想,所謂的冤家路窄大概就是這樣,我從這一角的視野望到了他,而他卻把視野轉到了沒有我的那一角,很謹慎地盯著那錯落窄道里的,那一方恍若蟄伏著危機的空白。
“紀巖!”
我一邊怒沖沖地走過去,一邊開始大叫,他終于注意到了我,似乎同樣的出乎意料,我看出了他眼里的震驚,可是很快地,他更快地沖向我,鎮定地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噓,”他神情凝重地威脅我:“想活命的話,就別吭聲。”
我皺起了眉頭,瞪著眼前這個放狠話不會閃著舌頭的人,而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很大聲的叫囂,讓我頓悟了這個威脅里最為本質地警告——
“尤老大,人跟丟了!”
“老大,我這兒也沒看到人!”
“他奶奶的好家伙,敢跟老子黑吃黑,繼續找,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兩個吃里扒外的小崽子找出來!”
“是!”
巷道以外,一群裹著肅穆黑衣的人兇神惡煞地錯開這一股路段,朝著更遠的深巷走去。
我看到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提著一柄9尺長的大刀,如果是來血拼的,那么別說是西瓜,就一刀下去,腦漿也會像瓜汁兒一樣崩出來,死得很壯烈。“呵~,終于走了。”紀巖苦笑著,如釋重負地松一口氣。
“唔~!”
我用力地在他的手掌上狠狠咬了下去,他像被馬蜂蜇到了,嗖地一下子把手從我嘴上抽了回去。
“幾個意思?”
他輕輕擦了擦手上的牙印:“我救了你,你就這么回報我?”
“少裝好人了,攤牌吧,紀巖!”
我憤憤地瞪著他:“那些個人,本來就是來找你的,對不對?”
他愣了愣,打在臉上的光都有些說不出悲喜。
“你其實一直在吸毒對不對?”
我難過地問他,可他終究還是那么無謂的,好比是嘴角牽的那一抹笑,笑得是那么地怪。
“所以,為了吸毒,你跑到我家打著幌子是要偷錢的,對不對?”
“呵呵呵呵~,都被你看出來了。”
他望著我,最后不知所謂地笑出聲了。
“你承認了?”我咬牙切齒:“可恥的人,你竟然敢承認!”
“都說了可恥了,有什么是我不敢認的呢?”
“吐出來,把我的錢吐出來!”
“你也真好笑,吃了的東西怎么吐得出來呢?”
“騙子,你個騙子!”
“對啊,是騙子。”
他厚著臉皮告訴我:“老實說,我是騙了你的錢,可實話告訴你,我沒打算害你條命。”
“撒夠了氣兒就快走吧,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呆得久了,我不敢保證你不會被那伙兒人玷污。”
他沖我擺擺手,像個好心先生一樣,只草草叮嚀幾句,就想一走了之。
我怒了,是真的被他的不知悔改,而徹底逼得發怒了。
“紀巖你站住!”
我沖過去膀臂擋駒:“你走可以,但麻煩你不要拖累冷施浩。”
“什么?”
他拍著我的臉肆意嘲笑:“可笑的人,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么?”
“我知道!”
我死死地拽起他的胳膊:“我放了你,你放了他。”
“哈哈哈哈~倪瓦,你還真是可憐,連威脅人都不會。”
他把我捏得哇哇叫,然后笑著,不以為意地從我面前堂而皇之地走了過去。
我哭了,卻不是疼的。
天曉得,再切膚地疼,也抵不過心想碎卻碎不了的感覺,來的難受。
“紀巖!”
我用力地大吼:“你混蛋!”
“你騙了我,我可以原諒你,你偷我錢,我也可以原諒你,可是你拖著冷施浩陪你一起墮落,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淚越流越多,哭訴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慢慢走了回來,然后用力地把我抵在墻角:“我讓他墮落?!你以為他的墮落是我害的么?告訴你實情吧,我們很早就認識,從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這么墮落的,如果不是他,我就不會墮落地離開,墮落得把我的格格達送給你,更不會墮落地去偷你的錢,陪著他渾渾噩噩了那么久!”
耳朵塞滿了烏云,我聽不到這一樹的花開,和那一樹的花謝,而那漸漸清晰地,是隆隆地雷鳴,呼嘯著一頓電閃。
“你說什么?他怎么了,你扯他什么意思?”
我淚眼婆娑,他的指尖吻落我可笑的哀傷:“意思就是說,那天你家的失竊,他是主謀,我給他拖延了時間,跑進屋子里拿了錢,他就走掉了,只是你不知道。”
天陰沉沉地低垂,淚如雨下,我捂緊了耳朵,風聲還在漂泊,那淅淅瀝瀝的曾經還未遠去,只是而今:一場滂沱大雨,算是真正地如期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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