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真的夢到了格格達,窗外依舊是飛花,當最后一片花瓣盤旋著飄落的時候,它再次從窗外飛了進來。
風水一樣,灌了滿滿一屋,它跳腳似的亂竄,然后一身的毛像被開水燙過一樣,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格格達~”
我難過地去撫摸它的頭,松開時,一個掌心,都是血淋淋。
“對不起~”
記得,我有跟它道歉,可它只是拼命地搖頭。
“為什么,你怎么不說話呢,格格達?”
我還想去抱它,它搖著頭飛上了房檐,然后張開了嘴巴,舌頭就刀切過一樣地掉進了我的嘴里。
我死命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哽咽地想吐,卻拼死也吐不出來。
我終于閉上眼睛哭了,可是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它就不見了。
這真的是很血腥的夢,我終究還是醒了,醒來的時候,喉嚨里好像真的有血腥的味道。
哦,不。
或許那真得就是血腥的味道,因為:我像頭野獸一樣地吃了它。
這是我不敢面對的事實,所以格格達選擇到夢里揭發我的兇行。
就此,我后怕地睡不著覺,因為一閉上眼睛,我就能看到一個仿佛天大的大碗,格格達斷了頭地躺在了里面,然而坐在桌前的,竟是那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駭人的我。
哦。我,那是我,就是我。
我看到了:那個我,那個陌生的我,就這么兇神惡煞地望著它,最后更為陌生地,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不要!”
我有掙扎著起身,然后匍匐著扭開了床前的臺燈。
面朝著我的,是一面漆掉得很厲害的墻,旮旯里,格格達的照片就貼在上面,我看到了它一身花花的羽毛,透過濾光鏡射到眼里的,竟然是那么悍然的灰白。
“格格達,”我哽咽:“我欠你條命。”
視野的那頭,格格達依舊是微笑的,這輩子,我只能看到這一個情緒了,它是真的,如花兒般美好的,把生命怒放到了這個再也不會流動的封閉里,就此燦爛一生。
“恨我吧~”
我苦澀地笑,然后笑著笑著,真的就哭了。
“我知道你恨我,”我望著它,酸著鼻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你一定恨死我了。”
我想,我是掐著手的,可一瞬間,胃里的一個很深的位置,好像有東西疼得跳了一下。
“格格達?!”
我驚訝地喊出了口,可是幻覺那般地,所有的感覺都麻木了。
照片上的它這時候不安地像起水的漣漪,恍惚間還搖了幾下頭。
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似乎一切不經意的小動作從未發生,它還在笑,笑起來是那么地好看,仿佛都不曾老去那般,永遠年少。
而我,卻是老了,因為時光匆匆的離去,我也一天天老去,我曾經是那么癡狂地,追逐于那過早開放的,青澀的愛情,邂逅了我愛的,也錯過了愛我的。
于是盲目了,不屬于我的,還是遠去,像紀巖,也像冷施浩那般,從未擁有的遠去。
我尋尋覓覓,那屬于我的珍貴,竟就在眼前,遺憾的是,我卻漸行漸遠,直到我親口把真正在乎的,吞進了肚子,我才知道回味的,原來只剩下苦澀。
耳邊的,那個很大很舊的鐘還在滴滴答答地響,我聽著每一記的驚醒,卻木然地觀望著每一次的跳動:滴答,滴答,像心與心最無情的碰撞,傷得多了,竟是連疼都忘記了。
哦,沒錯,那就是疼痛,像青春一樣的遍體鱗傷,而所謂的無痛不青春,也是因為疼痛,所以才能叫疼痛的青春吧。
上帝是在我頭上提了一根線的,我像木偶一樣呆滯,聽風,聽雨,也楞在風風雨雨里,看了無數個日夜的時過境遷,直到今夜,當16歲最后一夜的鐘聲劈天蓋地響起,我才真正地活了。
我懂得思考,也真的想了很久,所以終于有勇氣,拿出了我舊得幾乎泛黃的筆記,然后把沒寫完的那幾片空白給翻了過去。
我想,那十六歲以前的回憶像海一樣泛濫,我不會再碰了。
我不沉溺,可這不代表逃避。
因為——我會劃著小槳,輕輕掠過那曾經來過的憂傷,偶爾想起,酸酸地感嘆一下,紀巖,亦或是冷施浩,在我懵懂青春里殘留下的,那些斷腸的破碎,還有一只叫做格格達的雞,我不會忘了它每個清晨的鳴叫,我發誓,那是我一輩子都要銘記的美好,畢竟,那些花謝花開的日子是我們一起走過的,我們有約,說好十七歲的時候,還會去房檐上看漫天無盡的飄零,只是終究的誓言,終究食言了,揚花落到了夢中,它看不到,這該是有多么地遺憾。
“叮咚叮咚~”
流水叮當,瞧,時間就是這么嘩嘩地流的。
“我們咫尺相擁,最后又隔著一個光年的距離懷念。”
十二點的鐘響真的來了,我拿出了鋼筆,吸上來滿滿一管子的墨水,在嶄新的那一篇恍若等了千年的頁面上,我輕輕寫下了這么幾個哀傷的字兒,覺得所有的時光,就這樣子辜負著,暈染到了紙上虛度了。
我打開了窗戶,再沒有飛花,而天的盡頭,已風雨交加。
“再見了,凋零的花季。”
哦,是的,再見。
我悄悄地,滴了一滴淚,輕輕蓋上了文字末梢的最后一個句點,然后一片淡淡的墨香,彌漫在17歲飄著灰的風里:我遲來的雨季,就這么如期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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