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嬈當晚又被送回紅帳，夜間躺在榻上，她睜著雙眼看著帳頂。眼前又浮現出母親的樣子。那時還是夏天，她剛穿到這個朝代，因為習慣了冬有暖夏有空調的日子，她只覺得這里的夏天異常悶熱，所以每日午后睡覺必是在葡萄架下躺在涼席上才能入睡。

那日她迷迷糊糊醒來，便見母親拿著蒲扇在給她扇風，母親額上盡是細汗，看見她醒來，笑著問：“醒了？”

她點點頭，回道：“嗯，醒了?！?/p>

母親又忙說：“知道你怕熱，娘又親自給你鎮了冰碗兒?？炱饋韲L嘗吧！”

她剛起身穿好鞋，便見長廊那頭書嫻帶了書媛過來，書嫻穿著黛色對襟衣裳，更襯得人嫻靜如玉，書媛則是一身桃紅長裙，梳著垂髫，雙眼靈動如珠，滴溜溜的轉。

見她剛起床，書嫻笑著調侃：“嬈嬈好福氣，大娘怕是給你打了半個時辰的扇子了，你這個小懶貓！”

母親在一旁聽了，搖搖頭，笑說：“不打緊，嬈嬈怕熱，我也沒事兒做。”

母親一向注重打扮，四十出頭的人看上去卻像是三十多，可那日細汗膩了胭脂，薄薄的暈在頰側，母親卻顧不得擦，一心想著替她打扇。

仿佛就在那時，看見母親慈愛的笑容，她就把她從心底深處視為自己親生母親。

后來在牢中，天氣極冷，她凍得雙手開裂，雙腳凍瘡，母親就把她的手腳塞到自己腹部上，替她取暖。

想到這里，瞬間她便覺得恨意排山倒海般襲來，纖手忍不住緊握成拳，指甲掐進肉里，卻不及胸口萬分之一的疼痛。

再次冷靜下來時，卻又聽得旁邊的男女歡愛聲兒，書嬈只覺得心煩。掀簾下榻，快步走了出去。

塞外的冬天更是寒冷，且夜間竟然又下起了雪。雪花紛紛揚揚的飄灑，夜空昏黃灰蒙，無數帳篷立于蒼穹之下，像是一只只雪饅頭。

她只身獨立，衣服單薄，身子瑟瑟的被風雪吹著。身子越來越冷，腦子卻越來越清晰，娘親的笑容，爹爹的寵愛，姨娘的關心，哥哥的笑聲，弟弟的淘氣，姐姐的賢淑，妹妹的可愛······那些她愛的愛她的人，如今死的死，分離的分離。在臨閉眼前，她突然就想若是真能死了也好。

書嬈再睜開眼睛時就見佩兒拿著毛巾在替她擦汗，佩兒就是那日她救下的小軍妓。佩兒見她睜開眼睛，愣了一下，喜極而泣道：“嬈姐姐，你終于醒了！嚇死我了！”

書嬈虛弱的笑了一下，安慰她道：“我沒事兒?！痹倏匆谎壑茉獾牟贾?，帳內竟然設有火爐，木桌，不由問道：“我這是在哪里？”

佩兒喜道：“這是王爺給姐姐另扎的營帳?！?/p>

佩兒一說完，便聽得掀帳的聲音，緊接著便又聽見一把好聽的嗓音響起。“醒了是么？”

佩兒忙站了起來行禮，又道：“是，嬈姐姐醒了，奴婢正想著回稟王爺呢！”

嚴子澈點點頭，“知道了，下去吧！”

書嬈掙扎著要爬起來，嚴子澈立在床邊道：“行禮就免了。你這招苦肉計用的好?。〕詼蕛毫吮就鯌z香惜玉是吧？”

書嬈躺在被中，臉色蒼白，低低道：“書嬈不敢?！?/p>

“呵呵！”嚴子澈在床沿旁坐下，“你左一句不敢，右一句不敢，可是哪件事情你不敢了？”

書嬈看著嚴子澈，眼神堅定，目光誠摯，“書嬈別無他求，只愿常伴王爺身側?！?/p>

嚴子澈看著她，像是要看進她內心深處一般，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塞北天上的星子，里邊重新燃起希望，他忽然就不忍心拒絕，道：“好吧！本王準了。”

書嬈聞言開心一笑，這是幾個月來她第一次笑，唇角彎起，露出雪白的牙齒，那一笑似是破冰而出的白蓮，清麗出塵，天然雕飾。

她啟唇，吟吟笑道：“書嬈謝王爺成全?！?/p>

嚴子澈替她掖一下被角，“不用謝，以后盡心伺候本王就可。好好休息?！?/p>

她不住點頭，“謝王爺?！?/p>

書嬈又一連在床上睡了三四日，人總是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時候少，睡夢中總是蹙著修眉，呢喃的喊著“媽媽，媽媽。”寧親王有時間便過來看看她，這幾日戰事倒也不吃緊，匈奴人已經是節節敗退，只等著最后一仗決戰勝負。

這日來時，書嬈的高熱已經退卻，人卻還在睡夢中。她微閉雙眼，墨睫纖長如寒鴉羽翅，輕輕垂下，在下眼瞼處投上一片極淡的陰影。她睡相安詳，終于不再秀眉蹙起，三千青絲鋪在素白枕上，愈襯得肌膚賽雪。

帳內十分安靜，陽光照在帳頂上空，微微可看見晴絲裊裊。她有一只手放在被子外，他看見了，略微有些猶疑，還是走過去將它掖進被中。她的手原是有裂口，但這幾日在佩兒和軍醫的藥理下已經好了八九分，觸上去細膩如玉，只是卻冰涼一片。

嚴子澈看她一眼，便轉身出去。

待聽見腳步聲走遠，書嬈才徐徐睜開眼睛，望向簾帳的合縫處，清澈的瞳仁里含著攝人的恨意。

佩兒一打開簾子，就看見書嬈眼中如匕首般寒冷的光芒，整個人一怔，但是只是一瞬，書嬈便微笑如花的看著她，喚道：“佩兒?！?/p>

佩兒又是一愣，只以為自己剛才在外頭站的時間久了，眼睛被陽光照花了，看走了眼，甜甜一笑道：“嬈姐姐，你這回可算是大好了?！闭f著“撲通”一聲在書嬈面前跪下，書嬈忙起身，要去扶她，“你這是做什么？”

佩兒泣道：“佩兒多謝嬈姐姐救命之恩，此生佩兒就跟著嬈姐姐了，做牛做馬佩兒都愿意?！?/p>

書嬈將她拉起，摸著她的臉道：“我病的這幾日不也是你在照顧我么，我們扯平了。”

佩兒急急辯道：“不，嬈姐姐于我是救命之恩。如果沒有嬈姐姐，王爺也不會讓我從紅帳中出來照顧嬈姐姐的，所以，無論怎樣，嬈姐姐于我都是大恩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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