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飛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整個天地仿佛都穿上了華麗的銀衣,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色才剛蒙蒙亮,沒有點燈的寢室里一片灰暗,大紅帳幔半垂著,一串串燦金碎銀的流蘇傾瀉而下,一陣風吹過,便輕輕地搖曳起來,金屬相撞在一起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昏暗的光線中隱約可以看清豪華的大床上一片整潔,似乎床的主人一夜未睡。
貴妃椅上坐著一名女子,美麗的容顏隱隱地帶著一絲絲的疲憊與憔悴,臘月的寒冬中,她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即使寢室里有火盆,這樣的寒冷還是讓人受不住的。
尖尖的下巴輕輕地抵在自己的膝蓋上,她的神情看上去是那樣的疲憊。
無聲地輕嘆一聲,她閉了閉干澀的雙眼。
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夜晚失眠了。似乎是從她第一次殺人開始,她便不敢一個人睡覺,只要一個人睡覺,她就一定會做惡夢,夢見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一個個帶著猙獰的表情來跟她索還性命。
“把命還給我……”
每次每次都是同樣的對白,即使他們的樣子不一樣了,但夢境里的場景卻總是一樣的。
數不清多少次,她從噩夢中醒來,之后便是一夜無眠。冬日里的迷失,萬籟俱靜地飄揚著紛飛的雪花,從被晨風吹過的雪地,一點一點地滿上干枯的樹梢,寒冷重重地砸了下來,無聲地藏進了心底深處。誰也無法看得見。
眼睛干澀得生疼,她閉上眼,神情似悲似喜。
——老天爺,柳芫清今世作下的無數罪孽,請你一筆一劃清清楚楚地記著,來生、來來生……一定會有還清的那一日……
——但是請您,不要在今世,今世里,柳芫清還有必須做完的事情。
天終于大亮,溫暖的光線穿過厚重云層,照射入灰暗的寢室里,于是,慢慢地,空蕩蕩的寢室變得明亮起來了。
適應了昏暗光線的眼睛對這種明亮的光線有些不適應,柳芫清瞇了瞇眼,回過神來,終于記起了現在應該要去跟太后請安。
“來人!”
幾乎是立刻的,雕著精美花紋的大門便被推開了,一名侍女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盆任冒著絲絲熱汽的清水,“見過娘娘,娘娘是想要梳洗么?”
柳芫清看她一眼,才點頭回道:“嗯!你放下吧,本宮不喜歡被人代勞。”
“是!”侍女放下手中的水盆,站在一邊去。
梳洗完之后柳芫清坐在梳妝桌前,拿著木梳子有些手足無措,見狀,侍女體貼地走上前來,微微笑著說:“娘娘,還是奴婢來吧,您之前沒梳過宮廷里的發鬢,難免會有些不適應。”
柳芫清抬頭望著侍女,半響,終于無言地將手中的木梳子遞給侍女。
侍女淡淡笑了笑,接過木梳子,嫻熟地替她梳頭,“娘娘的發質真好,又黑又滑。”
望著鏡子倒映出來的那張微笑的容顏,柳芫清竟然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仿佛是什么時候見過一般。
她忽而開口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已經是娘娘的人了,按照宮中的規矩,奴婢的名字應該是由娘娘起的。”
“本宮是問你之前的名字。”
梳發的動作頓了頓,侍女才答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之前是叫紫鴛。”
“紫鴛……”視線回到鏡子上,她望著鏡子倒映出來的兩張臉孔,截然不同的神情,一個微微笑著,一個卻是,面無表情……
手,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臉。
曾幾何時,她的臉上,也總是帶著這種淡淡的笑意,而他,也曾說過,最喜歡看見她笑的……
“你這樣笑著,很好看。”那冷漠的少年輕輕地將手放在她的唇角,黝黑專注的眼眸含著無法忽視的溫柔。
那個時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娘娘、娘娘——”
“呃?”她猛地回過神來,看見侍女笑笑地望著她。
是了,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她會覺得這個侍女看起來似曾相識了,因為,她跟以前的自己,是那樣地相似,不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那種神態,那種氣韻。
她靜靜地望著侍女,而侍女一手舉著一樣物什,問道:“娘娘,您喜歡這個簪子還是這個發髻?”
淡淡地笑了笑,她的眼神柔和了下來,“你決定就好。”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這個‘自己’可以永遠保持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