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一隊禁衛(wèi)軍護著一輛外表低調樸素的馬車從宮門口駛出,打頭的是一位年輕將領,腰懸長刀,衣飾體面,看起來官職頗高,他身側的駿馬上坐著一位太監(jiān)。
“展大人,這一大早就出城,露水繁重,您辛苦了?!蹦翘O(jiān)笑臉逢迎道。
展決皺了皺眉,不欲搭理,但還是勉強答道:“替皇上辦差,不辛苦?!?/p>
“呵呵,那是那是?!碧O(jiān)有些尷尬,轉而又聊起別的。
“皇上待柔緲公主真是好呢,竟讓展大人親自去迎,展大人如今已經(jīng)官至四品了吧?如此年輕有為,皇上當真器重您!”尖細的語調里很是羨慕。
展決依舊不動聲色,語調平平:“柔緲公主思念先皇和若純太后,自請前往皇陵侍奉,皇上感其孝道,忍痛準允。如今公主回京,皇上自是掛念的,為臣子的當為皇上分憂?!?/p>
那太監(jiān)見展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便不再費心與他搭話。
展決心道,這太監(jiān)是皇后的人,和他套近乎無非是想打聽皇上對柔緲公主回京的態(tài)度,可是圣心難測,又怎能輕易對他流露。
三天前,皇陵那邊上了一道折子,據(jù)說皇上看了一會兒就隨手扔在一邊,他還以為并未批復??勺蛉?,皇上突然命他帶一隊禁衛(wèi)軍去皇陵迎柔緲公主回宮。
柔緲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幺妹,一年前,皇上突然下令送公主去皇陵守孝。
先皇幾年前便去世了,守孝不過是借口,掩人耳目罷了。天家之事向來秘而不宣,這種情況多半是因為這公主觸怒了皇上,才被趕去皇陵。
皇陵宏大氣闊,可那是對死人而言,活人去那種荒涼的地方生活,不用想得多凄慘了。把一位還未及竿的公主趕去守皇陵,可見皇上是有多震怒了。
所以眾人都以為這位公主只怕今生都無法再回宮。
不想才去了一年,皇上就下旨召回,并且還派了親衛(wèi)去迎。前后態(tài)度古怪,難怪皇后坐不住,要來打聽一番。
要知道皇上身邊的侍衛(wèi)官再小,那也是天子近臣,讓近臣接公主回京,這簡直是滔天的恩澤。
一定和皇陵上的折子有關,許是那位公主在折子上寫了什么,讓龍心大悅。
展決又皺眉了,能寫什么呢?
柔緲公主行九,今年才十一歲。送她去皇陵的時候,他還不是羽林衛(wèi)中郎將,只是隨行。因為當時覺得她這一生都要在皇陵虛耗,心里覺得可憐,不免留意。
那只是個嬌氣、傲慢、愛裝模作樣、不討人喜歡的小丫頭而已。
他記得,送行的人馬臨走時,她對領頭的侍衛(wèi)冷言冷語,態(tài)度傲慢,但睫毛已經(jīng)顫得如風中的枯葉,顯然心里畏懼極了。
雖說不敢隨意揣度皇上心思,但按照道理,皇上既然下旨讓柔緲公主去皇陵,應該是動了殺心,就算公主沒有因為意外死在皇陵,也斷然不可能再踏出皇陵。
所以,那折子上到底寫了什么,才能讓皇上改了心意呢?
展決帶著滿腹疑惑,更加無心和太監(jiān)攀談。
三天后,他們一行人抵達皇陵。
柔緲公主住在駐守先皇陵寢的村落盡頭一個單獨的院落里。
距離這個村落不遠有個軍營,專門負責鎮(zhèn)守皇陵,由于常年在此,他們的家屬便在此安營扎寨,代代繁衍,漸漸形成一個個村莊。
他們抵達時已近黃昏,展決想了想,應該先去軍營處招呼一聲,免得自己帶著一大堆人馬進村子,嚇著當?shù)匕傩铡?/p>
展決派人去軍營說明情況,很快就有一名長官前來引路,態(tài)度十分小心客氣。
宮里來人的消息在一瞬間就飛到了村莊各處,家家戶戶探出頭,打量這隊精神抖擻的騎兵。
展決面無表情地沿著小路向盡頭那間小院走去,心想等下宣旨時公主該是什么樣的表情,錯愕?驚喜?還是果然如此?或許可能從她的表情里辨別出她折子上的內容。
說實話他真不想揣測小姑娘的心境。
柔緲公主受先皇寵愛,曾經(jīng)是在后宮說一不二的人物,驟然被趕來這種窮山惡水之地,與窮苦百姓為伍,住茅屋吃糠菜,這身份地位上的落差如此大,就算是個成年人都可能受不了,誰知道這公主深受打擊之下如今是個什么性子?
若是癲狂了呢?或者是更加刁蠻?這回去的一路上想想還真是心累。
領頭的幾人在小院前站定,只見院門緊閉,別說有探頭探腦的了,就是動靜都沒有,顯得更加荒涼冷清。
展決只負責護送,立在一旁默不作聲。太監(jiān)見狀,清了清嗓子,高喊起來。
“柔緲公主接旨——”
過了一會兒,院門吱扭一聲打開,玉煙染立在兩扇木門中間,看清外面的一眾人后,將大門敞開,清清淺淺地笑道:“諸位一路辛苦,請進?!?/p>
院子里收拾得干凈,只放了一個木桌幾把椅子,墻角擺著大小不一的笤帚,看得出來是極清貧的。
展決又將目光移回柔緲公主身上。她穿著麻布做得白色小襖,領口和袖口綴著點點藍色,與藍色的裙子呼應,雖然樸素,但與這間小院十分融洽自然。
細看衣裙的剪裁,長短適中,裙子蓋過腳背,也不像平常百姓一樣扎著袖口,看起來是很體面矜持的,展決心中點點頭,又端詳起她的面容。
她似乎長高了些,容貌沒有大改,但氣質仿佛被麻衣襯得不那么高傲了,一雙眼睛像是大雨沖刷后的晴空,掃過眾人時,帶著溫熱的水汽,給人感覺很舒適愜意。
宣旨太監(jiān)見她態(tài)度如此從容,對待他們仿佛對待多年老友一般閑適悠然,不禁愣了愣,才行了禮,笑道,“公主,咱家是來給您報喜的,公主請跪接圣旨吧?!?/p>
玉煙染矜持一笑,端正地跪下,“臣妹柔緲接旨。”
“圣上口諭:宣柔緲公主回宮,欽此。”
“臣妹謝皇兄恩典?!?/p>
展決不禁愣了愣,只宣回宮這一句,都沒有什么孝感朕心、朕心甚悅之類的場面話?皇上真是……一點面子也沒給公主留啊,這樣看來,皇上對待公主的態(tài)度就更加撲朔迷離了。
玉煙染從地上站起來,抖落塵土,抬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多謝公公前來宣旨?!睉B(tài)度很淡然,一點也沒有意外、羞惱或者不忿。
展決給玉煙染行了個禮,“公主,臣羽林衛(wèi)中郎將展決,奉皇上之命護送公主回宮,不知公主何時動身?”
玉煙染聽聞,先是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展決,隨后思索片刻道:“今日已經(jīng)天晚,不便動身。明日一早,待我祭拜過父皇母后再出發(fā)吧,今夜就委屈諸位大人了。”說著行了半禮。
展決忙側身避開,“臣不敢,公主明日可要帶些什么,是否需要臣幫忙收拾?此外您是否要帶什么人回去?”他這話問得含蓄,其實是想問她的婢女都哪去了,怎么只有她一人。
玉煙染聽懂了,剛想回答,便聽院門口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兩個俏生生的丫頭攜手沖進院子。
“公主!”兩人異口同聲,兩張極相似的面孔上此時都滿是激動的神采。
玉煙染沖她們笑笑,“云夢,洞庭,收拾東西我們回京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