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二十九上午，溫慧娘和阿旺各背著一捆柴，才走到小院門口，就聽背后傳來幾聲叫喚。

“溫妹子?！边@是大人的聲音。

“溫姨。”這是小孩的聲音。

溫慧娘回頭一看，只見一身著靛藍色棉服的小伙子，一手牽一個娃兒，正笑吟吟地往這邊走來。

“常老板？！”溫慧娘露出欣喜笑容，阿旺也高興地叫道：“常老板好。”

常樂帶著兩小侄快步走來，笑道：“哎喲，這么早就上山砍柴了?！?/p>

“噯！這不看著明兒就年三十了，想著大過年的往山里跑不大好，趁著天好，空閑，多打些柴火回來囤著用。”

“娘，阿旺哥哥，你們回來了?！焙脙郝牭铰曧戦_門，看見常樂三人，頓時綻放甜美笑臉，“樂叔叔！你回來過年了?！?/p>

小樹跟在后頭，靦腆地叫道：“常老板好。”

“呵呵。。。阿旺，小樹，以后跟好兒都叫我樂叔叔，這個比常老板親切多了。”

常樂摸摸阿旺和小樹腦袋，抱起好兒，仔細端詳了會，才說道：“好兒的氣色比以前好多了。。。大家的氣色都好多了啊。怎么樣？在這里住的習慣嗎？村里人沒為難你們吧？”

好兒笑瞇瞇道：“樂叔叔，落日村很好，我們很喜歡。我娘給紅蓮繡坊做活，我們還種菜賣，日子比初來時好多了?！?/p>

“我昨晚回來，正好聽家里人說了，說你們的菜很好賣，味道還非常好，我昨晚就吃到了。”常樂放下好兒，笑著說道。

“樂叔叔，你坐?！毙浒醽韨€小板凳，恭敬地請常樂坐下，阿旺也提了兩只板凳出來，叫四兒和六兒坐。

四兒隨常樂坐下了，六兒卻不坐，他走到好兒身邊，指著那邊一塊地上問道：“好兒，你又在教小樹認字？”

好兒點點頭，“娘教我認字，我教小樹認字?！?/p>

小樹在旁頗為自豪地說道：“六兒，你上次說你認得五十多個字，我現在能認一百多個字了。”

溫慧娘把卸下來的柴晾在院子里，拍拍身上沾的草屑，洗了手，進屋拿了三只蘋果塞到常樂叔侄手上，這才在凳子上坐下，叫阿旺把燒開但已冰涼的開水加熱，歉意地說道：“常老板，我這兒簡陋，沒啥東西可招呼的，你別見怪。這蘋果個頭兒小，但汁甜，買回來都用開水洗過裝好。。。四兒，六兒，你們別客氣，快吃吃看。”

四兒就放嘴里咬了一小口，臉上慢慢露出笑容來，“溫姨，這蘋果真的甜。”

常家一個月也會買上兩三回水果吃，買蘋果都挑個頭兒大好看的買，這固然跟常樂每月都往家里寄錢有關，手頭寬松點了，誰都想吃好的不是。

常樂也吃起了手中的蘋果，笑說味道不錯，溫慧娘的神態就顯得自然許多。兩大人說起了話，四兒聽了一會，眼睛瞄向那邊三個小蘿卜頭，按捺不住好奇過去。阿旺加熱開水，拿碗用熱水沖沖，倒了半碗，又取來糖罐子，倒了一點白糖在水里溶化了，端去給常樂喝。

“這水加了糖？”常樂一喝入口，驚訝地說道。阿旺靦腆一笑，溫慧娘贊許地看眼阿旺，說道：“我這沒茶葉，還請你將就著喝點白糖水了。”

“溫妹子，你這是把我當貴客了啊?！背沸χ攘藘煽冢衼硭膬汉土鶅?，將剩下的白糖水給侄子們喝了。窮苦人家不要說茶葉，就是白糖都不太舍得買，買有的人家，除非是稀客或逢年過節，才舍得動用一點白糖。對窮人家來說，如果把茶葉比做城里千金，那白糖就是鎮上的大戶人家小姐。

不用溫慧娘吩咐，阿旺就主動去和六兒他們玩去。六兒不相信小樹認的字比自己多，好兒就提出讓小樹跟六兒比賽，在地上寫字，阿旺和四兒做裁判，好兒甩手做唯一觀眾。劃好地塊，四兒一聲“開始”，兩娃兒就蹲在地上，低著腦袋認真寫起字來。

看了一會，四兒忽然對阿旺道：“要不咱倆也比一比？”

阿旺神情不自然道：“我不跟你比?！遍_玩笑，他跟著好兒認字才多久，四兒念學都三年了，他們之間沒可比性。

四兒揚揚眉毛，轉而對好兒道：“好兒，光看他們寫，沒意思，咱也比一比，讓四兒哥哥看看，你能認多少字。”

好兒自然不會答應四兒，她還不到五歲，不想過早暴露自己?！八膬海愣寄顚W老久了，我還沒進過學堂，不能跟你比。”

“女孩子是不去學堂的?！彼膬壕驼f道。又奇怪地問道：“好兒，我和阿旺一樣大，為什么你不叫我四兒哥哥？”

好兒的聲音跟別的女娃子不同，不知為什么，四兒就是想聽好兒喊自己“哥哥”。

好兒瞥眼他道：“你有妹妹了，當然是你妹妹喊你哥哥。阿旺哥哥沒有妹妹，我就吃虧點，叫他哥哥?！?/p>

四兒一時不知如何回應，阿旺卻笑得無比開心。

這邊，溫慧娘正把包著十兩銀子的布塊，遞到常樂手里，誠摯地說道；“常老板，你對我們娘兒倆的幫助，我們沒齒難忘。其他的我就不多嘮叨了，這是當日借你的十兩銀子，請你收下。”

常樂把錢推回去，微笑道：“溫妹子，我南北跑干貨，這點錢眨個眼就能賺回來，我也沒想過要你們還。你們現在用錢的地方多，你拿回去，以后也不用你們還。”

溫慧娘把錢又再推回去，微笑真誠動人，“常老板，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這么淺顯道理，我懂。不瞞你說，我現在給鎮上的紅蓮繡坊做繡圖樣板，每幅工錢八兩，價錢給的很高，我繡了七幅，就有五十多兩收入，再加上賣菜所得，一家四口如今吃穿不成問題。

你做干貨生意，東奔西跑的更不容易，這錢賺得比我們賣菜的還要辛苦。這錢，無論如何你得收回去。”

常樂見此，不再推辭。他掃眼破廟和小院，又看了看院子里玩耍的孩子，說道：“溫妹子，住這邊孤零零的，不太好，這始終是個破廟。。。是不是回村里蓋房住？”

說到這個，溫慧娘含笑道：“這事兒，我正想等你回來過年，去找你們商量。我和孩子們反復想過了，在村里起房子，靠得近，互相有個啥的方便照應，這挺好的。

你是知道我底細的，我一個異鄉女人，帶著仨娃兒過日子，沒有主勞力。。?？嗬畚也慌?，我就怕萬一自己擱倒了，好兒他們怎么辦？

我繡活兒還行，種菜比種稻麥也輕些。等出了年，我打算養兩頭豬，再抓些雞回來喂養，等天熱再弄些涼茶賣。。?！?/p>

在恩人面前，溫慧娘并沒有遮瞞什么，細說起了開年的計劃，末了道：“所以這起房子，我們就不回村里起了，打算就在破廟邊上起兩間，再把破廟間隔成兩間。這事兒，得去問村長。。。請人干活，我還得叨擾你們幫找人?！?/p>

常樂點點頭，溫慧娘的堅強樂觀，讓他欽佩。爽朗地說道：“溫妹子，你這想法實在，我看行得通。也別等開年了，待會吃過午飯，你到我家來，我和老爺子陪你去找村長，咱先把事情定下。”

“噯！謝謝你常老板?！睖鼗勰锩ζ鹕淼乐x。

又閑聊了一會，兩大人過去看孩子們比賽寫字，六兒一個字寫了一半，忘了另一半怎么寫，正撓頭皺眉苦思，四兒在旁替他著急。再看兩人面前的地塊兒，一行行字寫得還算端正，好兒低聲對他們說道：“娘，樂叔叔，小樹比六兒多寫了四十六個字，其中小樹錯字五個，六兒四個。”

“好兒全都認得這些字？”常樂訝然，自己也細看過去，果然如好兒所說。

他不由地多看了溫慧娘和好兒兩眼，這對母女，雖然初遇時極其狼狽凄慘，如今一經安頓收拾下來，盡管依然衣衫破舊，溫慧娘身上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股城里大戶人家的嫻雅風范，而好兒這小女娃，天真甜美自不必說，那份乖巧玲瓏卻是極其難得。這樣的人，若說家中僅僅是經商出身，的確叫人感到訝異。

“。。。這次我認輸。”六兒扔下樹枝，小胖臉上一半是氣餒，一半是不甘。誰讓自己不愛看書呢？

“我的錯字比你多?！毙溱A了，卻沒多大高興，糾結地看著自己寫的錯別字。

四兒拍拍弟弟的小肩膀，安慰道：“六兒，你比我堂里的一個學生強多了，他寫的字，比你寫的難看，上課還老愛睡覺流口水?！?/p>

好兒笑嘻嘻道：“六兒，明年你和小樹一起念學去，誰要上課睡覺流口水，誰就當豬八戒。”

小樹忍不住就笑出聲來，六兒莫名其妙，“你們笑什么？寫的多有什么大不了，我回去讓我哥教我，明年我們再比?！?/p>

好兒稍想了想，跑回屋子拿出那只小泥人豬八戒，遞給六兒道：“喏，六兒，這個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這個就是豬八戒，是天上的仙官，可愛不？”

“啊。。。呵呵！豬還長這樣子，真好玩?！绷鶅耗弥i八戒左看右看，當即就喜歡上了。四兒道：“好兒，我的呢？”

好兒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就買了一個，沒了。四兒，等我賺了錢，我送個孫悟空給你。孫悟空比豬八戒厲害多了?！?/p>

四兒撇撇嘴，瞧眼她那小身板，心說等你賺來錢，我都長大人了，誰還玩這個啊。

阿旺抬眼往破廟門口看了眼，猶豫了下，沒有挪步。

午飯后，溫慧娘去常家找常樂和常老爺子，阿旺帶小樹去找柴火，好兒不愿一個人呆家里，做了溫慧娘的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