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到宿舍,我像一具尸體一樣躺倒在床上,剛開學,不用洗頭發,也沒有要洗的衣服,語文老師沒有布置要背誦的古文,英語老師也沒有安排下午小測,平日里鬧哄哄的宿舍難得安靜下來。
舍長媽媽路過,送來一箱子棗,我們幾個坐沒坐相的摟著彼此躺在床上,舍長忽然問我:“哎,那個新來的怎么回事啊?轉校嗎?徐高轉來的?”
林城最好的小學是徐陽小學,最好的中學是徐陽初中,最好的高中是徐陽高中,三所學校占據著繁華街心廣場后十字路口的三個方向,也占據著這方天地上,所有成績最好的學生。
我曾經也是徐陽生產線上的一員,小升初踩了狗屎運考了三優,順利進入徐中,并且分到了上屆年級第一班的老師帶班,神仙老師帶出來的都不是凡人,期中考我們班數學滿分率達到百分之四十五,會考除了一位退學的,全班全科都是優秀。
初中三年我在一眾神仙中小心保命,日日刷題到夜里一點,成功在十三歲的年紀擁有了不足六個小時的睡眠,每天頂著國寶同款黑眼圈去學校,困得能在排隊上廁所時打盹,最終還是......在中考時被徐陽生產線踹出來了。
考上徐高仍舊不能高枕無憂,高中是一場漫長的拉鋸戰,拼腦力、拼體力、拼意志力、拼心態,于是不斷有人從徐陽退學,選擇轉校,選擇從鳳尾走向雞頭。
所以轉校生的到來,總會讓班里同學如臨大敵,畢竟誰都明白,新同學就是新對手,只是還不知道對手的戰斗能力會是幾級。
然而蘇正陽不是。
我簡單的給她們講解了蘇正陽過去的學校,順便理性而客觀的分析了樺實和別人家高中的差距。
“靠,艾里斯頓啊。”舍長總結的很到位。
“能帶手機還有社團的學校,你確定不是小說或者電視劇里的虛構情節?”心怡的表情和上午蘇正陽的同樣疑惑。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董希搶先給出了回答。
“也許,在蘇正陽眼里,咱們這樣的學校才是虛構情節。”
到底是剛開學,我依舊活在暑假的生物鐘里,短暫的午休并不能說服我的上眼皮不打下眼皮,下午第一節課化學老師的嘴巴一張一合,我只能看見它活動的輪廓,完全聽不見她在說什么。
也許聽見了,但是聽不懂,所以被大腦自動屏蔽。
余光看向一旁,蘇正陽看起來比我更不好。
高一升高二我們宿舍一共走了三個人,除了兩個去文班的,還有我同桌,
她因為家里原因去了外地,為了慶賀她脫離苦海,我們特意去小賣部買了一排六個裝的草莓酸奶,場面悲壯。
更悲壯的是,在那之后我就沒同桌了,沒同桌的后果就是任憑我在課上睡到天荒地老,也不會有人管我的死活。
蘇正陽也沒有同桌,我們兩個的座位隔了一條過道,他那一桌的兩個男生都去文班了,所以他和我一樣,頭撞桌子撞得倍兒有節奏感。
不過下課我就清醒了,蘇正陽則換了個姿勢,一直睡到最后一節班會課。
萬幸下午的老師都是好脾氣,可能是班里哈欠聲連天,老師也管不過來,索性放任我們恢復一下精力,蘇正陽迷迷糊糊醒來時,第三節課已經結束了。
他看著走動的人群,轉頭問我:“放學了?”
“天還亮著呢,你們那五點就放學啊。”
“也不是。”他搖頭,“夏天的時候六點。”
“閉嘴吧。”
他還沒睡醒,無辜的看著我。
第四節課是班會,剛開學,沒什么需要特別強調的事情,無非就是把高一開學時說的話再重復一遍,相比之下更重要的是,老班帶來了三個學生。
八班和九班成為了文科班,原本這兩個班的學生就被打散穿插到了其他班,這事兒在暑假鬧的沸沸揚揚,家長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吃飯送禮托關系,為了給孩子找一個好的班主任費了不少心。
但是插到我們班的人,特別少,別的班都是六到八個甚至更多,而我們班只有三個,并且都是女生。
付厲帶班水平一流,上一屆送走的班本科率排在年級第二,第一的班主任叫徐漢康,鐵腕老師,在林城和樺實一樣著名,他和付厲都是樺實的一把手,第一第二的位置輪流坐,如今徐漢康調到了徐高,樺實的一把手就剩下了付厲,只有付厲。
因為是一把手,情面也就格外大些,自然有資格拒絕塞進來的學生,兩個女生被分到了第四桌,她倆收拾東西,剛好擋在了我和付厲之間。
老班應該是記得我同桌轉走的事情,但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誰還沒有同桌?”付厲用筆敲了下講臺。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蘇正陽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像是剛完成借尸還魂,語調都是昂揚的:“老師,我我我,我沒同桌。”
他可能也意識到,同桌這種裝備在犯困走神時是多么重要。
然而他并不明白為什么全班都回頭看他。
他順手把旁邊空位的椅子拉開了,大有一副熱情歡迎的態度:“老師,我真沒同桌。”
一向鎮定的付厲居然沒接上話。
我只能站起來救場:“老師,我這里有空位。”
蘇正陽悶悶不樂一整節課,一下課就轉向我,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勢。
“寧晨,你搶我同桌干嘛。”
我的新同桌像看精神病一樣看了一眼蘇正陽。
“他是轉校生。”我冷靜的解釋,順手把練習冊卷成筒狀,拍在蘇正陽的頭上。
“你看看周圍。”
“周圍怎么了?”
“你沒發現大家都是女生和女生坐一起,男生和男生坐一起嗎?”
蘇正陽有三秒鐘的停頓,認真的把全班看了一圈,終于反應過來一樣“哦”了一口長氣,理直氣壯的問我:“為什么啊。”
“防止早戀,有學校男女生能做同桌嗎?”
他反問:“有學校男女生不能做同桌嗎?”
我同情的看著他,新同桌好笑的看著我倆,一邊收拾書桌一邊問我:“他之前是哪個學校的?不該不知道樺實的規矩啊。”
“他不是林城人,不知道世道險惡。”
女生哦了一聲,不再關注蘇正陽,爽利的笑起來,大大方方的做自我介紹:“我叫程旭,旭日東升的旭,不是程序員的程序,以后多多關照啊。”
“我叫寧晨。”我看著她寫在紙面上的名字,程旭,有點像男孩子的名字。
程旭大概能看出我的想法,在紙上打了個叉:“叫我叉叉好了,之前我們班都是這樣叫的。”
“外號?”
“算是吧,旭的拼音是X,X就是叉,這樣好記。”
樓道里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幾個男生低著頭從門前竄了過去,而后代表開考的尖銳哨聲響徹一整個樓道,開學第一天,連廊另一端的高三部已經開始在晚自習進行第一輪摸底考,我揉了揉眼睛,翻開了新的筆記本,準備整理錯題。
今天是高二開學的第一天,我認識了一個轉校生,擁有了一個新同桌,得到了一摞看得人兩眼發花的教材和本周日數學周測的噩耗,新筆記本的扉頁干干凈凈,我覺得應該寫點什么,結果什么也想不起來。
人的腦子是不是都這樣,你越是認認真真的思考,大腦就越是一片空白,至少我的是,尤其體現在化學上。
高二像高一一樣開始了,一年的時間變成了一摞密密麻麻的排名表,挫敗過幾次后就走到了盡頭,距離高三只剩下一抽屜課本的距離,時間自主倍速,好像只要我熬過晚自習回去睡一覺,第二天一早,就要開始最后一輪總復習了。
別人家的高中時代為什么都那么精彩呢,我看了一樣窗外濃烈重彩的夕陽,又轉頭看了一眼蘇正陽,他的學校有魔術社。
而我只有時間緊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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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第一周,蘇正陽瞌睡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其他同學犯困,多多少少會遮掩一下,要么用校服袖子蓋住半張臉,要么劉海留長擋一擋眼睛,又或者像我一樣,偶爾在老師高聲強調時撐起身子點點頭,雖然沒聽懂,但以示尊重。
而不是像他一樣,直接躺倒在桌子上,明目張膽的會見周公。
誰給他的膽子。
我曾問過他:“你有這么困嗎?”
這句話白問,蘇正陽的實際行動證明一切。
他清醒時和我解釋過,他高一七點起床,七點半上課,晚上十點就睡了。而樺實,早上五點半起床,五點五十開始自習,晚睡也從十點變成了十一點。
導致他整天哈欠連天。
“不行,我家和這里有時差。”蘇正陽義正言辭。
不過每次物理課他都會努力保持清醒,我曾經以為因為他不敢在老班的課上睡覺,結果第一節課結束后他驚喜的和我說:“我還以為班主任教化學的呢。”
如果班主任是教化學的那我豈不是死定了,我悻悻賠笑。
午餐時間,我正小聲和叉叉抱怨蘇正陽的猖狂行為,蘇正陽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屁股坐在我身邊的空位上。
叉叉點點頭,敬畏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蘇正陽。
我一個頭兩個大,推開蘇正陽的飯:“起來,換個地方吃。”
“為什么?”蘇正陽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你對茄子過敏?”
“因為吃飯的時候男女生不能坐在一起的,后三排是男生就餐區,前三排是女生就餐區。”
“為什么?”
“你十萬個為什么啊。”
叉叉抬頭接話,順便夾走了我的一塊土豆:“防止早戀,樺實規定,男女生坐在一起吃飯視為早戀。”
“我靠,神經病啊。”蘇正陽立刻端起碗把我扔在原地。
我反應了好長的時間才抬頭問:“他是在罵你還是罵我。”
叉叉毫不客氣的又夾走我一塊土豆:“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