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希原本興奮著,看我一眼又突然說:“肯定是在對題,果然考試結束后這些學霸還是能學進去,我聽說這次物理最后那道大題,只有蘇正陽一個人答出來了,你說柴雨辰應該很有壓力吧。”
見我沒回,董希繼續(xù)道:“她比我們大,比我們學的多,要是隨隨便便就被蘇正陽超了一定不甘心,我要是柴雨辰,我肯定不愿意搭理他。”
我被逗笑了:“你剛剛還說他們在對題,現(xiàn)在又說柴雨辰不愿意搭理蘇正陽了?”
“不是不是,你想我又不是柴雨辰啊,她是學霸,肯定比我有氣度,就算被蘇正陽超了也沒什么,人家肯定不在乎的...”
柴雨辰什么都不知道,短短的五分鐘她就有了兩個模樣。
“小樣兒。”叉叉不知道什么時候追上來,把冰涼的手塞進我脖子里,“你敢偷襲我,活膩歪了是不是。”
我甩開她們兩個走進班,聽到叉叉莫名其妙的問:“她怎么了?”
蘇正陽和柴雨辰果然是在討論月考卷子,而且就是最后那道物理大題,不僅是柴雨辰,大家都逐漸開始向蘇正陽問題,男生女生,數(shù)學物理。
大家并沒有像當初排斥柴雨辰那樣排斥蘇正陽,相反,他和男生們沒兩天就打成一片,已經開始勾肩搭背的混跡于小賣鋪和食堂。
人家哪會需要我來擔心。
心里的另一個自己發(fā)出嘲諷的聲音:你看看你成天瞎操的什么心。
柴雨辰、蘇正陽,他們都是光芒萬丈的大人物,而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中的中等生,真正應該被同情和擔心的,是我才對。
月考的風波持續(xù)了一個星期,這是高二的第一次排名考試,為了突出它的重要性,各科老師巴不得把一張卷子分成五章四十回合,掰開揉碎了塞進我們油鹽不進的腦袋。
“都別睡了,看看你們的樣子,月考考好了?”
“想想你們的月考成績,就你們現(xiàn)在的分數(shù),高考能拿幾分啊?”
“別以為離高考還遠著呢,高二是最關鍵的一年。”
叉叉小聲接話:“高一也是、初三也是、初二也是。”
舍長明顯是聽到了,身子后仰靠到我的桌子上:“還有初一。”
老班停下來,眼神一掃,像是兩束探照燈戳在我們臉上,舍長和叉叉正襟危坐,一副沒有說話認真聽講好少年的模樣。
老班停頓了一會兒,看樣子是相信了。
不過,下課我就被找了。
課代表通知我去辦公室時,舍長和叉叉兩個人一路送我到門口,叉叉那滿臉幸災樂禍藏都藏不住!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
“打住。”我伸手叫停,“閣下就會這一句吧。”
“不。”叉叉伸出手指搖了搖,跟我杠上了,“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
她還沒說完,就被舍長一把捂住了嘴:“您可消停點吧,你忘了你上次背這個的后果了吧,罰寫寫完了嗎?”
我?guī)е鴱碗s的心情走進辦公室,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老班問我上課在說什么我要怎么回答,自然是不能把舍長她倆供出來,但又不能讓我死的太慘,這是個技術活。
最終我決定,就說舍長感冒了,問我借衛(wèi)生紙,我沒有,轉頭問叉叉去要,隨口編說瞎話是我從小到大的本事。
然而老班并沒有提這件事,他拿出了成績單。
在那一刻我就輸了,輸?shù)脧氐住?/p>
老班雷厲風行的勁好像僅限于上課講課,只要進了辦公室,他就安詳?shù)南袷菧蕚漯B(yǎng)老的普通老頭,我像個小丫鬟一樣站在一旁,看著他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成績單,打開茶杯喝了口茶,估計水涼了又去加了點水,然后重新坐回來,再喝口茶,最后重新看成績單,這個過程花費了五分鐘,然后上課鈴響了。
自習課,沒人能救我。
“寧晨啊。”他終于開口,“你覺得你考得怎么樣啊。”
我原本已經打好了草稿,來回答“為什么沒考好”、“以后怎么做”、“保證下次能考多少名”這樣的問題。
可他超綱,提的問題一下子超出了復習范圍。
付厲看著我,像是一只很有謀略的狐貍:“說說,怎么想的。”
“我覺得...就...還行。”
二百多名,和平常無異的名次,我抬眼看老班的表情,他笑的平和,杯子里翻騰的熱氣遮住了半張臉。
“化學和...英語...考的不好。”我說的很慢,每說一句話都要注意他的情緒變化。
“要是...我的化學...還有英語的...分數(shù),都提上來,應該能進...前二百......”
他沒看我,專注的研究杯子里的茶葉,我只能咬牙繼續(xù)。
“我......化學基礎......差,所以......提高的慢......”
我說不下去了。
付厲慢條斯理的擰緊杯蓋,把它放到辦公桌右上角,再一次拿起了成績單,這個漫長的過程又花費了三分鐘,我很擔心他一直這樣磨蹭下去,我的作業(yè)就寫不完了,半響,他才抬起頭:“你知道為什么找你來嗎?”
我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你們也都不小了,我知道,越是你們這樣的學生,越聽不進去老師說什么,都有自己那一套,是不?”
我搖頭。
付厲敲著水杯,并沒有為難我,只是說著:“你們啊,小心思太多,把那心思放在學習上比什么都強,高二了,也該懂事了。”
我沒點頭,也沒搖頭。
付厲看我的眼神像是我姐,我竟然不敢看回去。
到現(xiàn)在我也不明白,為什么我姐能夠看穿我。
我從小鬼點子就多,故事書看多了,編瞎話的本事像是與生俱來,張口就能說個“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哄得我媽一愣一愣的。
我上幼兒園時我姐已經是小學生了,我們兩個學校相鄰,我媽圖省事,就讓我姐接我回家。
但我不愿意,她接我回家不僅不能給我買小手帕和棒棒糖,還會數(shù)落我,但是我又沒辦法反駁,后來就編了一個“學校小孩被人販子拐賣”的故事,回到家邊講邊哭,嚇得我媽第二天就乖乖來接我放學。
那天我媽左手牽著我,右手牽著我姐,路上還把我的故事給我姐講了一遍,我姐什么也沒說,直到回到家我媽去做飯,她輕輕地走進我的房間,看透一切一樣扔下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瞎說的。
才四歲的我被嚇壞了,之后很長時間都沒敢胡說八道。
不僅如此,但凡我心口不一,但凡我信口開河,我姐總會做出那種表情,就好像在說,不用裝了,我都知道。
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她能看穿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看穿我的不是我媽而是我姐。
此時此刻我同樣恐慌,付厲每句話都說的含糊,好像暗有所指,讓人惴惴揣測又不敢妄言,偏偏字里行間都是“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小時候被我姐看穿的恐懼卷土重來,我站在付厲面前,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也沉默了一會兒,咳嗽兩聲不再和我談心,開始分析我的物理成績和失分部分,我像是得到赦免一樣恢復了血色,應和著聽他講。
講完我的問題,付厲去開例會,扔下我一個人幫忙登錄分數(shù),每學期每個學生都會有一張成績記錄單,專門記錄每次大考的分數(shù)和排名,一通忙下來,回班時已經下課了。
蘇正陽坐在我的位置上,正在給舍長講化學。
我把手里的卷子卷成捅朝他拍過去:“本姑娘的位置讓你坐了嗎?”
他哄小孩一樣揮揮手:“去去去,爸爸我這講題呢。”
我把你當兒子,你把我當閨女?
我氣得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上,趴在桌子上看他們講題。
舍長問題的時候真像個大家閨秀。
蘇正陽講題的樣子真像個三好少年。
這可能是學霸們的共同魅力吧,無論他們平時多么冷若冰霜自持清高,又或者吊兒郎當嬉皮笑臉,只要他們開始算題,周身就散發(fā)著別人模仿不來的氣質,這才是真正現(xiàn)了原形,也許他們骨子里就是這樣強盛的氣場,外表的包裝皮囊都是假象。
學霸也分長得好的和長得不好的,在我的上學生涯,我遇到的大多是長得不好的,也只有在他們的長相上我才能尋求一點安慰,感嘆上帝也不是那樣不公平。
當然他對我還是很不公平,我既沒有好看的腦子,也沒有好看的皮相。
接近黃昏的時辰,班里沒開燈,窗外的夕陽懶散的攤在我的桌子上,蘇正陽的臉被抹上了柔和的顏色。
如果客觀的評判他的長相的話,他長得并不驚艷,中規(guī)中舉正常五官,勝在膚色比班里其他男生要白,但又達不到牛奶小生的標準,就是一個干凈的、笑起來吊兒郎當?shù)拇竽泻ⅰ?/p>
“看完了沒?”蘇正陽對著化學卷子嘀咕。
我反應速度一流,迅速還嘴:“誰看你了?”
然后我就看到蘇正陽和舍長緩慢的扭過頭,在那兩秒里,我反應過來,他是在和舍長說話。
“看我干嘛,我看卷子呢,接著講啊,不快點講就上課了。”
我這輩子就靠反應能力活著了。
蘇正陽當真:“你看得到嗎,坐過來,下面這步比較重要。”
舍長意味深長的瞟了我一眼,我當做沒看到,搬起蘇正陽的凳子屁顛屁顛的移動到過道里。
不得不承認,蘇正陽講題比小年輕痛快多了,他三言兩語就結束了小年輕至少要和我說十分鐘的內容。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一直拒絕去辦公室問化學題。
樺實上下課的鈴聲非常變態(tài),別的學校都是什么歡樂頌啊小螺號啊,我們學校是梁祝。
蘇正陽第一次聽見時震驚的問我:“這是上課鈴?”
他無法理解一個如此打壓早戀的學校會每天放梁祝,我說不難,這也是一種變相打壓,好好學習好好考試,別學梁山伯和祝英臺,會化蝶。
蘇正陽朝我翻白眼,問我是不是買的盜版書。
當然,梁祝的問題不在于寓意,而在于它催眠,并且,長。
我曾經算過,每次打鈴時間大概是一分四十五秒,老師會等到下課鈴聲全部結束才說下課,又會在上課鈴剛響就進教室,導致課間從十分鐘縮水至六分鐘。
當我和我媽抱怨這個事情時,我媽這位學校無償和平大使并不能理解我的痛苦:“那還不好,人家老師多給你講課你還不樂意。”
不樂意也得樂意,大不了上廁所跑著去。
上廁所可以將就,講題不能將就,蘇正陽還沒講完就上課了,我只能自己順著他的思路往下寫,第二次卡殼時,蘇正陽遞過來一張紙。
樺實教室是正常大小,但是學生人數(shù)嚴重超標,一個班要塞進去六十人,二人一桌共四排,一路從講臺排到后黑板,前后桌之間背靠桌子、桌子貼肚子,生存環(huán)境艱難,過道也窄小異常,蘇正陽伸直胳膊就能拿走我的鉛筆盒。
好好的一張紙被扯成不規(guī)則弧形,估計是他隨手從筆記本上撕的,上面是整道題完整的解題步驟,最后附贈了兩句話。
我知道你剛才沒好好聽,看完了給你前桌。別迷戀爸爸,爸爸只是樂于助人。
我又氣又笑回頭看他,他沒抬頭,用閑著的左手比了個手槍。
我把解題步驟記下來,轉手遞給舍長,前排沒了動靜,我卻后悔起來,剛剛應該把我抄的那份給她的。
可是我拉不下臉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