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數學練習冊攤在課桌上時,夕陽正透過窗戶斜斜切進來,在“函數單調性”那章的標題上鍍了層金。程硯之的鋼筆尖懸在她草稿紙上方的半空中,像只猶豫的蝴蝶——這是他第三次發現她把“增函數”的符號畫成了小太陽。
“這里不是表情包。”他忍住笑,指尖點了點她畫的圓臉蛋太陽,“單調遞增是y隨x增大而增大,應該用箭頭表示趨勢。”
林小滿的耳尖又開始發燙。她慌忙用橡皮擦掉太陽,橡皮屑落在程硯之的校服袖口,像撒了把碎冰糖。這是她今天第三次擦錯題,前兩次把“減函數”畫成了哭臉,把“定義域”寫成了“蛋殼區”——蘇甜說她的大腦在數學題面前會自動切換成“抽象模式”。
“我……我初中數學就沒及格過。”她聲音越來越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媽說,學不會就算了,反正以后也不靠數學吃飯。”
程硯之的動作頓住了。他想起上周在辦公室聽見的對話——王老師拍著林小滿的數學卷嘆氣:“這孩子挺聰明的,就是太內向,不敢問問題。”而林小滿坐在旁邊,手指絞著校服拉鏈頭,像只被拔了毛的小鴿子。
“我初中也考過78分。”他突然說。
林小滿猛地抬頭,眼睛亮得像被點亮的星星。
“那年我爸把我所有的漫畫書都收走了。”程硯之從抽屜里摸出顆橘子糖,剝了糖紙推到她面前,“他說‘畫畫是玩物喪志,你要是能把數學考到90分,我就把畫具還給你’。”
林小滿接過糖,糖紙在指尖發出細碎的響。橘子香混著夕陽的味道鉆進鼻腔,她突然想起自己藏在書包夾層里的漫畫本——那是她用早飯錢買的,每一頁都畫著“如果數學能像畫畫一樣簡單”的幻想。
“后來呢?”她問。
“后來我考了92分。”程硯之的嘴角翹起來,“我爸把畫具還給我時,我正蹲在操場畫梧桐樹。他說:‘畫得還行,不過下次數學必須考進前十。’”
林小滿低頭看自己練習冊上的紅叉,突然覺得那些叉不再那么刺眼了。她剝開橘子糖放進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開,像顆小太陽在嘴里融化。
“那我……我能考到及格嗎?”她問,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的期待。
程硯之伸手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能。不過得先解決這個問題。”他指著練習冊上的例題,“你看,這個函數圖像像不像你上周畫的梧桐樹?”
林小滿盯著草稿紙上的曲線。程硯之說的沒錯——那條先下降后上升的折線,和她在操場邊畫的梧桐樹冠輪廓幾乎一模一樣。她突然笑了:“真的!樹杈最低的地方是最低點,然后往上長就是遞增區間!”
程硯之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抓起她的筆,在圖像旁標出“x?(最低點)”“x?(遞增區間)”,又在旁邊畫了棵簡筆畫梧桐樹:“下次你畫樹的時候,試試把樹杈標成數學符號,肯定特別酷。”
林小滿的筆尖在練習冊上飛快移動。她跟著程硯之的步驟推導公式,發現那些曾經像亂麻一樣的符號,竟真的和梧桐樹的枝椏有了聯系。當他講到“極值點”時,她突然舉手:“那極值點是不是像樹的年輪?一圈圈記錄著成長的痕跡?”
程硯之愣住了。他見過太多學生問他“這個公式怎么用”,卻第一次有人把數學概念和自然萬物聯系起來。他鬼使神差地從書包里掏出素描本——就是上周被王老師沒收后又補的那本,翻到最新一頁:“你看,我昨天畫的籃球架,籃筐的高度是不是也可以用函數算?”
林小滿湊過去看。素描本上,籃球架的影子斜斜鋪在地上,程硯之用虛線標出了拋物線的軌跡,旁邊寫著“投籃角度θ與進球概率的關系”。她抬頭時,正撞進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她從未見過的光,像星星落進了深潭。
“原來你真的在畫畫。”她輕聲說。
程硯之的耳尖瞬間紅了。他慌忙合上素描本,卻碰掉了藏在最底層的照片——那是初中美術社的合影,他站在中間,手里舉著自己的獲獎作品《晨光里的梧桐》。
林小滿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畫里的梧桐樹和她今早晨跑時畫的那棵幾乎一模一樣,連樹杈間的鳥窩都分毫不差。她突然想起昨天撞翻他水杯時,他撿起來的第一張畫紙就是這棵梧桐樹——原來不是巧合,是他早就注意到了她。
“那個……”她剛要開口,教室后門突然傳來“吱呀”一聲。
蘇甜探進頭來,手里舉著手機:“我就知道你們在這兒!老班說晚自習提前,我來給你們通風報信——”她的目光掃過程硯之懷里的素描本,突然吹了聲口哨,“喲,程大班長的秘密基地藏得夠深啊!”
程硯之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他撲過去搶蘇甜的手機,卻被她靈活地躲開:“別搶別搶!我幫你們發空間怎么樣?”她晃了晃手機,“標題我都想好了——《震驚!年級第一竟在教室偷偷畫梧桐樹?》”
“蘇甜!”林小滿又急又窘,伸手去拉蘇甜的胳膊。
“逗你的啦!”蘇甜笑著把手機塞回兜里,“不過說真的,你們倆這樣挺配的。”她沖程硯之擠擠眼,“我先走了,省得當電燈泡。對了小滿,明天給你帶新買的桂花糕,熱乎的!”
教室門“砰”地關上后,林小滿和程硯之同時松了口氣。程硯之低頭整理素描本,耳尖還是紅的:“你別在意,蘇甜就是嘴貧。”
“我沒在意。”林小滿小聲說,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練習冊上的橘子糖紙,“其實……我覺得她說的對。”
程硯之的動作停住了。他抬起頭,看見林小滿正望著自己,眼睛里有星星在閃。
“什么對的?”他問。
“我們……挺配的。”林小滿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像顆小石子投入他平靜的心湖,蕩起層層漣漪。
程硯之的喉結動了動。他想起父親昨晚的電話:“下周月考,數學必須進年級前二十,不然畫畫的事免談。”他捏緊了素描本的邊角,指節泛白:“小滿,我……”
“沒關系。”林小滿突然笑了,“我可以等你。”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風掀起林小滿的劉海。程硯之望著她的眼睛,突然覺得那些壓在心頭的壓力都輕了些。他從抽屜里摸出顆橘子糖,剝了糖紙遞給她:“那……拉鉤?”
林小滿伸出小拇指。兩人的手指勾在一起時,她聽見他說:“等月考結束,我帶你去看真正的梧桐林。”
“真的?”
“真的。”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課桌上交疊成一片。林小滿低頭看練習冊,發現剛才解不出的題突然變得簡單了——原來當心里裝著期待時,數學題也會變得可愛起來。
放學鈴響起時,程硯之幫她收拾書包。他的指尖擦過她夾在書里的漫畫稿,那上面畫著兩個小人:一個抱著一摞畫稿,一個抱著籃球,在梧桐樹下并肩而立。
“這是……”
“我畫的。”林小滿的臉有點燙,“叫《補課搭子的一百種可能》。”
程硯之的嘴角翹了起來。他把素描本塞進書包,拍了拍:“明天見。”
“明天見。”
林小滿走出教室時,聽見身后傳來翻紙頁的聲音。她知道,那是程硯之在看她的漫畫稿。風掀起走廊的窗紗,吹落一片梧桐葉,輕輕落在她的肩頭——像句沒說出口的“我也等你”,正悄悄在青春里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