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市十月的晨霧裹著桂花香,沾在林小滿的運動鞋尖上。她站在操場邊的梧桐樹下,手指無意識絞著校服拉鏈頭——這是她和程硯之約好晨跑的第三日,可今天他的身影遲遲沒出現。
“小滿!”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小滿轉身,看見程硯之抱著兩瓶溫熱的豆漿跑過來,額角還掛著細密的汗珠。他今天穿了件藏藍運動服,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那是上周籃球賽時被她注意到的,當時他投進三分球,陽光照在他手臂的汗毛上,像撒了把金粉。
“抱歉,我來晚了。”他把豆漿塞進她手里,“便利店的熱豆漿賣完了,我繞到巷口的早餐鋪買的,老板說這家的黃豆最香。”
林小滿接過豆漿,塑料瓶的溫度透過掌心滲進來。她低頭看瓶身,上面還貼著張便利貼——“給小滿的甜漿,多加了半勺糖”。字跡歪歪扭扭,像他用左手寫的。
“你怎么知道我沒吃早飯?”她問。
程硯之撓了撓頭:“蘇甜說的。她說你總把早飯錢省下來買漫畫,昨天還說‘小滿今天肯定又空著肚子晨跑’。”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蘇甜早把她的習慣告訴了程硯之——就像蘇甜知道她畫漫畫時會咬筆桿,知道她數學考砸后會躲在樓梯間哭,知道她最愛的桂花糕要趁熱吃。
“跑嗎?”程硯之晃了晃手里的另一瓶豆漿,“我陪你慢跑,累了就歇會兒。”
操場的跑道被晨露打濕,泛著青灰色的光。兩人并肩跑起來時,梧桐葉在腳邊打著旋兒,像被揉碎的金箔。林小滿跟著程硯之的節奏調整呼吸,發現他的速度比上周慢了許多——原來他不是不會跑快,是在遷就她的體力。
“你初中時是不是校運會冠軍?”她突然問。
程硯之的動作頓住了。他想起初三那年的1500米決賽,他跑了小組第一,卻在決賽前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你數學競賽省二,別耽誤學習。”于是他站在終點線旁,看著曾經的對手沖過紅線,獎牌掛在對方脖子上時,他的速寫本里多了張《未完成的沖刺》。
“沒。”他輕聲說,“我初中體育委員,跑八百米都喘。”
林小滿笑了。她想起上周數學小測,他為了給她講導數題,自己熬夜到凌晨,草稿紙鋪了半張課桌——原來他所謂的“擅長”,不過是把別人用來玩的時間都用在了她身上。
“那……你為什么總幫我?”她問,聲音里帶著點顫音。
程硯之沒回答。他望著她跑動的側影,馬尾辮在晨風中一跳一跳,像只停不住的蝴蝶。他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抱著一摞畫稿撞翻他的水杯,素描本上的梧桐樹被墨跡染成模糊的綠——那一刻他突然覺得,這個總低頭畫畫的女孩,心里藏著片比任何畫都美的森林。
“因為你畫的梧桐樹。”他突然說,“和你跑起來的樣子很像。”
林小滿的臉瞬間紅了。她跑得更快了些,程硯之卻笑著放慢腳步:“別急,我陪你。”
兩人跑到第二圈時,林小滿的腳步漸漸虛浮。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面急促的鼓——這是低血糖的前兆,她想起母親昨晚在電話里的嘆息:“小滿啊,媽媽今天又要值大夜班,冰箱里有面包……”
“程硯之……”她的聲音發飄,“我有點暈。”
程硯之的腳步猛地頓住。他扶住她的胳膊,觸感像片發燙的云:“靠著我,慢慢走。”他從口袋里摸出顆橘子糖,剝了糖紙塞進她嘴里,“含著,能緩解。”
林小滿靠在他肩上,聞到他運動服上的檸檬洗衣粉香,混著豆漿的甜。她想起上周數學補課時,他在草稿紙上畫的小太陽;想起蘇甜說他是“程大暖爐”;想起昨天他幫她整理錯題本時,指尖擦過她手背的溫度。
“我媽總說……”她的聲音帶著鼻音,“我太內向,以后會吃虧。”
程硯之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你只是需要時間。”他從書包里掏出個油紙包,“這是我媽烤的桂花糕,熱乎的。”
林小滿咬了口桂花糕,甜糯的香氣在舌尖化開。她望著程硯之眼里的認真,突然覺得,那些曾經像烏云一樣的自卑,此刻都被他的溫柔撕開了缺口。
“程硯之。”她輕聲說,“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你初中時也考過不及格?”
程硯之愣住了。他想起上周在她草稿本上畫的函數小人,想起她指著“極值點”說“像樹的年輪”時眼里的光。原來她早就看穿了他的偽裝——那個總考年級前十的“完美班長”,也會在數學題前手足無措。
“因為我也怕。”他說,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怕你知道我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就不再對我笑了。”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頭,看見他眼里的真誠,像清晨的湖水,清澈得能看見底。
“我不會的。”她笑著說,“你畫的梧桐樹那么好看,你講的數學題那么有趣,你遞的汽水那么甜……”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怎么會不喜歡你呢?”
程硯之的喉結動了動。他望著她泛紅的耳尖,突然伸手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指尖擦過她發燙的臉頰時,他聽見自己說:“我也是。”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透過梧桐葉灑下來,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鍍了層金邊。林小滿望著程硯之眼里的光,突然想起上周蘇甜說的話:“青春里的喜歡,就像晨跑時的風,吹過的時候你沒察覺,等停下來才發現,原來它早把心吹軟了。”
“對了。”程硯之突然從運動服口袋里掏出個小鐵盒,“這是我攢的桂花糖,你數學小測前吃一顆,能提神。”
林小滿接過鐵盒,打開時聞到濃郁的桂花香。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十幾顆糖,每顆都用透明糖紙包著,像顆顆小太陽。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桂花味?”她問。
“你上周買奶茶時,備注了‘多加桂花’。”程硯之的耳尖紅了,“我……我偷偷記的。”
林小滿的眼睛突然酸了。她想起轉學這三周來,第一次有人把她的喜好刻進細節里——不是“你應該喜歡”,而是“我喜歡你喜歡的”。
“程硯之。”她輕聲說,“謝謝你。”
程硯之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謝什么,我……我只是覺得,和你一起晨跑,比打十場籃球還開心。”
兩人跑到終點時,晨鐘剛好敲響。林小滿靠著程硯之的肩膀,看著操場邊的梧桐樹在陽光下舒展枝椏。她想起第一次撞翻他水杯時,他撿起來的第一張畫紙——那棵被墨跡污染的梧桐樹,此刻在她心里重新抽出了新芽,每一片葉子都寫著“值得”。
“下周運動會。”程硯之突然說,“我報了一千五百米,你能來給我加油嗎?”
林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望著他眼里的期待,想起上周他幫她補數學時,也是這樣專注的眼神。
“好。”她笑著點頭,“我會帶最大的桂花糕去。”
程硯之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從口袋里摸出顆橘子糖,剝了糖紙遞給她:“吃完糖再回家,甜一整天。”
林小滿接過糖,含在嘴里。橘子香混著桂花香,在口腔里慢慢化開。她望著程硯之的背影,突然覺得,青春里的那些不安和自卑,都像這晨霧一樣,終會被溫暖的陽光曬成金黃。而那個總在她身邊遞豆漿、送糖、畫梧桐樹的人,正在幫她把所有的“不可能”,都變成“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