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市一中的文化節橫幅剛掛上教學樓,林小滿的素描本就被蘇甜搶了過去。
“小滿!你上次說要畫《我和我的補課搭子》,現在文化節要辦漫畫展,你可得給咱班爭光!”蘇甜舉著手機在她眼前晃,“我昨天刷到你畫的程硯之遞汽水,點贊都破百了!”
林小滿的耳尖瞬間發燙。她想起上周程硯之幫她整理錯題本時,她偷偷在草稿紙角落畫的Q版小人——他抱著籃球,頭頂冒著蒸汽,旁邊寫著“程硯之的100種帥氣瞬間”。
“我……我只是隨便畫著玩的。”她小聲說,手指無意識絞著校服拉鏈頭。
“隨便畫?”蘇甜把手機懟到她面前,屏幕里是她上周發的朋友圈:【轉學生的日常:被數學題難哭時,總有人遞來橘子糖和汽水】,配圖是程硯之低頭講題的側影,評論區全是“磕到了”“這是什么神仙同桌”。
林小滿的臉更燙了。她想起程硯之昨天放學時說:“你畫我吧,我想看看你筆下的我是什么樣。”想起他蹲在她課桌前,下巴擱在她素描本上,說:“這里要畫我虎牙,這里要畫我校服領口的褶皺。”
“叮鈴鈴——”
上課鈴打斷了她們的閑聊。林小滿剛翻開數學卷,就看見程硯之抱著一摞畫紙走進教室。他的校服袖口沾著丙烯顏料,發梢還翹著根梧桐葉,像剛從美術教室跑過來。
“林同學。”他把畫紙輕輕放在她桌上,“我幫你整理了文化節漫畫展的素材。”
林小滿低頭,看見畫紙上密密麻麻貼著她高中三年的“碎片”:晨跑時畫的梧桐樹、數學課上畫的函數小人、運動會時畫的加油牌,甚至還有她趴在課桌上睡覺的側影——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
“這些……”她的聲音發顫。
“都是你畫過的。”程硯之的耳尖泛紅,“我幫你收在美術社的儲物間了。上周陳默說要清空倉庫,我偷偷把你畫的全搬回來了。”
林小滿的手指輕輕撫過畫紙邊緣的折痕。她想起剛轉學時,總覺得自己像片飄在空中的梧桐葉,無依無靠;現在才發現,原來有人早把她每片“葉子”的軌跡都收進了畫里。
“文化節需要志愿者。”程硯之突然說,“美術社缺人手布置展墻,我……我幫你報名了。”
______文化節前夜,林小滿和程硯之蹲在美術教室搬畫框。
“小心!”程硯之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兩人同時踉蹌著撞在畫架上。一疊畫紙“嘩啦啦”掉在地上,其中一張是林小滿初三時畫的《教室后排的貓》——那只總在她課桌下打盹的三花貓,此刻正歪著腦袋,仿佛在看他們。
“這是我初中時畫的。”林小滿蹲下來撿,“那時候總覺得畫畫是‘不務正業’,后來被班主任沒收了……”
程硯之的手指停在畫紙上。他想起上周在舊書店翻到的美術社檔案,里面夾著張泛黃的獲獎名單——“林小滿《教室后排的貓》獲市中學生繪畫獎”。原來她早就不是“轉學生小滿”,而是藏著光芒的“小畫家”。
“你為什么不繼續畫?”他問。
林小滿望著窗外的梧桐樹。月光透過葉片灑進來,在地上織出一片碎銀。“我媽說,畫畫耽誤學習。”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初中時我總考年級倒數,她撕了我所有畫紙,說‘你要是能把畫畫的勁頭用在數學上,能考重點’。”
程硯之沒說話。他想起自己書包里那本被父親鎖在抽屜里的速寫本,想起上周父親摔了他的調色盤:“畫畫能當飯吃嗎?你看看人家小滿,數學進步多大!”
“我爸也反對我畫畫。”他突然說,“他說‘數學競賽省二才是正經路’。”
林小滿抬頭,看見他眼里的星光暗了暗。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可我們都在偷偷畫,不是嗎?”
程硯之笑了。他從畫架頂層抽出一卷畫布,展開時發出“唰”的一聲——那是他昨晚偷偷畫的《文化節漫畫墻設計圖》,主體是兩棵交疊的梧桐樹,樹下站著兩個并肩的少年少女,一個抱著畫板,一個抱著籃球。
“我想把你的畫和我的畫放在一起。”他說,“讓來看展的人知道,數學和畫畫從來不是敵人。”
林小滿的眼睛突然酸了。她想起上周程硯之在她數學卷上畫的函數小人,想起他在她素描本里夾的桂花糕渣,想起他說“和你一起晨跑,比打十場籃球還開心”。原來他早就想把兩個“不務正業”的自己,展示給全世界看。
“好。”她輕聲說,“我們一起畫。”
______文化節當天,美術教室的長桌擺了整整十八道工序。
蘇甜舉著馬克筆在畫墻上涂底色,陳默調試著投影儀,連平時最嚴肅的王老師都來幫忙掛畫框。林小滿站在梯子上,正給《教室后排的貓》裝裱,程硯之在下面扶著梯子,仰頭喊:“小滿,往左偏點!”
“知道啦——”她笑著應,突然聽見樓下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程硯之!你果然在這兒!”
熟悉的聲音讓兩人同時僵住。林小滿從梯子上下來,看見程硯之的父親站在教室門口,西裝革履,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競賽獲獎證書。
“爸?”程硯之的聲音發顫。
“跟我回家。”程父的目光掃過滿墻的畫,最后落在林小滿的《補課搭子的一百種可能》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數學競賽省二要泡湯了,還搞這些沒用的!”
“有用!”程硯之突然沖過去,擋在林小滿面前,“這是我和小滿一起準備的漫畫展,里面有我們三年的……”
“三年什么?”程父冷笑,“三年你數學從年級前十掉到二十?三年你為了畫畫,連競賽培訓都翹了?”他抓起桌上的《教室后排的貓》,“這破畫能讓你上985?能讓你找份體面的工作?”
林小滿的呼吸一滯。她想起上周程硯之在她草稿本上寫的“數學和畫畫都是光”,想起他說“我爸說畫畫是幻想”,想起他藏在速寫本里的那些畫——每一張都帶著折痕,像被反復撫摸過的傷口。
“程叔叔。”她走上前,把《教室后排的貓》輕輕抱在懷里,“這是我初三時畫的。那時候我數學考過38分,我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可林老師(指林小滿媽媽)說,畫畫不是‘沒用’,是我‘熱愛的事’。”她頓了頓,看向程父,“后來我媽加班到十點,我就在路燈下畫梧桐樹;她值大夜班,我就畫食堂的桂花糕。這些畫陪我度過了很多難熬的日子,它們不是‘沒用的’。”
程父的手頓住了。他望著林小滿眼里的堅定,突然想起上周在辦公室,王老師說他:“程硯之這孩子,最近眼里有光了。以前他解題時像臺機器,現在他會停下來,給同學講題時畫個小太陽。”
“小滿說得對。”他突然松了手,“我不該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你。”他從西裝內袋掏出個絲絨盒子,“這是我年輕時的調色盤,送你。”
程硯之愣住了。他接過盒子,打開時看見里面的調色盤還沾著干涸的顏料,邊緣刻著“1998程建國”——那是他父親的名字。
“你小時候總說要當畫家。”程父的聲音軟下來,“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林小滿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她想起程硯之說過,他爸是中學美術老師,卻因“畫畫沒前途”放棄了創作;想起他藏在速寫本里的那幅《未完成的沖刺》,畫的是初中運動會時,他站在終點線旁,看著對手沖過紅線,手里攥著沒畫完的速寫。
“謝謝叔叔。”她輕聲說。
程硯之突然抱住她。他的校服上還沾著丙烯顏料,卻比任何時候都溫暖:“我就知道,你會懂。”
______漫畫展開幕時,臨江市一中的走廊擠滿了人。
林小滿站在《補課搭子的一百種可能》前,聽著觀眾的議論:“原來數學題可以畫成小太陽”“這個遞汽水的程硯之好帥”“小滿的畫好治愈”。程硯之站在她旁邊,舉著塊小黑板,上面寫著“歡迎留言,抽三位同學送桂花糕”。
蘇甜舉著手機沖她喊:“小滿!你媽發消息了!”
林小滿接過手機,屏幕上是母親的語音:“小滿,我在樓下看見你們的漫畫展了。你畫的梧桐樹比我拍的還好看,程硯之這孩子,真不錯。”
她抬頭,看見程硯之正沖她笑。他的虎牙在陽光下閃著光,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速寫本——那是他昨晚偷偷畫的《文化節的我們》,畫里的他們站在漫畫墻前,手里各拿著一杯熱豆漿,旁邊寫著“青春是甜的,像橘子糖,像桂花糕,像所有沒說出口的心動”。
“林同學。”程硯之突然說,“我爸說要請我們去家里吃飯,他說……想看看你畫的梧桐樹。”
林小滿笑了。她接過他遞來的橘子糖,剝了糖紙放進嘴里。甜味在舌尖炸開時,她聽見自己說:“好啊,順便教阿姨畫函數圖像——她總說數學難,其實和我畫梧桐樹一樣,只要找到規律,就很簡單。”
風掀起漫畫墻的一角,兩張畫紙輕輕飄落:一張是林小滿初三時的《教室后排的貓》,一張是程硯之昨夜畫的《文化節的我們》。它們在地上交疊,像兩棵并肩生長的梧桐樹,枝椏交錯,朝著同一片天空,舒展著最鮮活的、未被定義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