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市的七月末，蟬鳴像撒了一地的碎金。林小滿蹲在陽臺的藤椅上，膝蓋上攤著本速寫本——里面夾著三年來所有的畫稿：晨跑時程硯之遞來的熱豆漿、數學卷上被畫成小太陽的函數圖像、《雙重約定》里并肩站在梧桐樹下的少年少女。風掀起紙頁，發出沙沙的響，像極了程硯之翻書時的聲音。

“小滿！”

程硯之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林小滿探出頭，看見他抱著個紙箱站在梧桐樹下，白T恤被曬得發亮，額角的汗順著下巴滴在領口。他抬手指了指紙箱：“你媽給你裝的桂花糕，說要路上當零食。”

林小滿跑下樓，接過紙箱時，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握畫筆留下的痕跡。她想起上周在畫室，他幫她整理速寫本，指甲縫里還沾著炭筆灰：“你總說我手糙，可你畫的小太陽，比任何精細的筆觸都軟。”

“又在發什么呆？”程硯之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該去車站了。”

______臨江市客運站的候車廳里，空調開得很足，卻吹不散林小滿心頭的悶。她盯著電子屏上“北京西站”的車次信息，手指無意識絞著程硯之的衣角——那是他特意選的藏青色襯衫，說“耐臟，適合長途”。

“小滿，過來。”程硯之蹲在她面前，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鐵盒，“這是你高中三年的數學錯題本。”

林小滿愣住。她記得上周整理房間時，把這堆“丑得要命”的本子塞進了儲物間最底層：“反正上了大學就用不上了……”

“有用。”程硯之翻開本子，里面夾滿了她的涂鴉：函數圖像旁畫著Q版小太陽，導數題邊寫著“程硯之的虎牙比答案可愛”，甚至連最難的立體幾何題，都被她畫成了“被梧桐葉砸中的小火箭”。他指尖撫過一頁，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你看，這里你寫‘程硯之說要把光畫進公式里’——你做到了。”

林小滿的眼眶發酸。她想起高三模考那天，她對著數學卷哭到抽噎，程硯之卻舉著她的錯題本說：“這些不是錯題，是你和數學打架的勛章。”后來她才知道，他偷偷把錯題本掃描成電子檔，每天熬夜整理成“漫畫式解題法”。

“還有這個。”程硯之又從包里掏出個布包，打開是疊得方方正正的校服——藍白相間的布料上，還留著教室后墻的粉筆灰味，“你總說‘校服太丑，畢業就該扔了’，可我想留著。”他的耳尖泛紅，“等我們在BJ的梧桐樹下畫畫時，你穿它，我穿白襯衫，肯定像幅畫。”

林小滿吸了吸鼻子，把校服貼在臉上。布料蹭過鼻尖的瞬間，她想起轉學第一天：她縮在教室角落畫梧桐樹，程硯之走過來，把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別畫了，我幫你撿素描本。”那時陽光透過窗戶斜照進來，他的校服上沾著粉筆灰，卻比任何衣服都溫暖。

______檢票口的廣播響起時，林媽媽突然擠了過來。她手里舉著個玻璃罐，里面裝著腌好的糖蒜：“小滿，路上配粥吃。”又轉向程硯之，往他兜里塞了包潤喉糖：“你總說說話多嗓子疼，這個含著。”

“阿姨……”程硯之耳尖紅得像顆草莓。

“別客氣。”林媽媽拍了拍他的手背，“小滿從小就倔，多虧有你看著。”她轉向林小滿，眼里泛著水光，“到了BJ，記得給媽媽發消息。要是……要是想家了，就畫幅梧桐樹寄回來。”

林小滿點點頭，喉嚨發緊。她想起昨晚母親在視頻里說的話：“你程阿姨昨天給我打電話，說BJ的梧桐樹今年開得特別早。她說‘小滿畫的樹，該去看看真的’。”

“走了！”程硯之拽著她的手腕往檢票口跑。

______高鐵上的空調開得很足，林小滿卻覺得熱。她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稻田，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程硯之的手背——他的掌心還留著剛才幫她搬行李時的薄汗。

“在想什么？”程硯之側過頭，陽光透過車窗落在他臉上，把虎牙照得發亮。

“在想……”林小滿低頭，“要是我們畫不好《永遠的梧桐葉》怎么辦？”

“不會的。”程硯之握住她的手，“你畫的梧桐樹會永遠綠，就像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他頓了頓，“再說了，我們有‘秘密武器’。”

“什么？”

他從背包里掏出個速寫本，翻開第一頁——是她三年前轉學那天畫的梧桐樹，枝椏間歪歪扭扭寫著“程硯之的虎牙”。第二頁是高二冬天他背她去校醫室的場景，第三頁是高考前夜他在她筆袋里塞的橘子糖……

“每一頁都是我們的‘能量’。”他說，“就算畫不下去了，翻翻這個，就有力氣了。”

林小滿的眼淚砸在速寫本上。她想起上周在畫室，兩人對著《永遠的梧桐葉》的分鏡改了又改，程硯之突然說：“其實我怕。”

“怕什么？”

“怕你到了BJ，遇到更好的人，就忘了我。”他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可昨天我爸說，‘真正的喜歡，是不管走多遠，都想和對方一起看風景’。”

林小滿抬起頭，望著他眼里的星光：“程硯之，我永遠不會忘。”

______傍晚的北京西站，夕陽把玻璃幕墻染成橘紅色。林小滿拖著行李箱走出出站口，立刻被裹進一片喧囂里——汽車的鳴笛、路人的交談、小販的吆喝，像團熱鬧的火。

“小滿！”

程硯之的聲音從人群里傳來。他舉著張接站牌，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林小滿的程硯之”，字跡像極了他的素描筆觸。他穿了件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少年清瘦的肌肉線條——那是她最愛看的模樣。

“你怎么……”

“我爸說，接站要顯得正式。”他撓了撓頭，耳尖泛紅，“所以借了陳默的爸爸的西裝。”

林小滿笑了。她注意到他腳邊放著個紙箱，封得嚴嚴實實——是她的畫稿，還有那盆養了三年的多肉植物。

“走，帶你去看梧桐樹。”程硯之拎起紙箱，另一只手牽起她。

______BJ的黃昏來得晚。兩人沿著長安街走，梧桐葉在風里沙沙響，像極了臨江市的夏天。程硯之突然停住腳步，指著路邊的一棵梧桐樹：“你看。”

林小滿抬頭。樹冠上的新葉綠得發亮，枝椏間掛著串淡紫色的槐花，像誰不小心打翻了顏料罐。

“像不像……”程硯之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像不像我們畫里的《永遠的梧桐葉》？”

林小滿望著他眼里的星光，突然踮腳吻了吻他的嘴角。

“程硯之。”她輕聲說，“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程硯之的耳尖瞬間紅透。他低頭把下巴擱在她發頂，聲音悶在她發間：“我也是。”

風掀起他的襯衫下擺，露出里面印著周杰倫頭像的白色T恤。林小滿突然想起三年前轉學那天，他也是這樣，紅著臉塞給她半塊桂花糕：“我幫你撿素描本吧？”

原來從那時起，他們的故事就已經開始。

______晚上，兩人擠在程硯之租的小公寓里。客廳的墻上掛著《雙重約定》的印刷品，書桌上擺著她帶來的速寫本和那盆多肉。程硯之煮了碗酒釀圓子，甜香混著梧桐葉的味道，在空氣里漫開。

“明天……”林小滿攪著碗里的圓子，“我們去798看展好不好？”

“好。”程硯之坐在她對面，托著腮看她，“然后去南鑼鼓巷吃糖葫蘆，再去后海看日落。”他頓了頓，“最后，帶你去我爺爺住過的胡同，他說那里的梧桐樹，比任何地方都綠。”

林小滿的眼睛亮了。她想起程硯之說過，爺爺去世前一年，總在信里寫“BJ的梧桐葉在等阿硯”。

“程硯之。”她放下碗，“我想畫幅畫。”

“畫什么？”

“畫我們。”她指了指窗外，“畫現在的我們，走在梧桐樹下，手里拿著桂花糕，身邊有風，有光，有……”她頓了頓，“有永遠。”

程硯之的笑容溫柔得像片湖。他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糖漬：“好。”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響，月光透過葉縫落進房間，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投下斑駁的影。林小滿拿起畫筆，在速寫本上落下第一筆——是程硯之的虎牙，是她的笑眼，是梧桐葉上的光，是所有未完成的故事，正在慢慢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