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的圣旨像一場暖雨，淋透了京城的每一條街巷。相府里，紅綢從朱漆府門蜿蜒鋪到內院回廊，連廊下掛著的宮燈都裹了層淺紅紗，風一吹，晃得滿院都是甜膩的光暈。慕若曦坐在妝窗前，指尖反復摩挲著掌心里的鳳凰玉佩——玉質溫潤，鳳凰尾羽的紋路被她摸得發亮，邊緣還留著軒轅澤送她時特意打磨的弧度。

“小姐您快瞧！”綠兒捧著疊得整齊的嫁衣跑進來，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香風，“九王爺特意讓人從江南運的云錦，您看這金線繡的并蒂蓮，線腳細得能繞指呢！繡娘說，單這裙擺就耗了整整三個月，連針都用的是南海珍珠磨的！”

慕若曦抬眼，那片流光溢彩的紅撞進眼底，像燃著的火。她想起前日軒轅澤在鏡湖邊說的話：“若曦，嫁衣要最好的，才配得上我的姑娘。”那時他指尖劃過她發頂，風里都是荷香。嘴角剛要揚起，院外突然傳來“噔噔噔”的急促腳步聲，混著管家慌亂的呼喊，碎了滿院的甜。

“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管家跌跌撞撞跑進來，青灰色的衣襟上沾著塵土，臉色白得像張紙，“老爺……老爺被禁軍帶走了！領頭的是二皇子殿下的人！”

“什么？”慕若曦猛地站起身，掌心里的玉佩“啪”地砸在青石板上，清脆的響聲里，一道裂痕從鳳凰的喙部蔓延開，像道流血的傷口。她踉蹌著去撿，指尖觸到裂痕時，竟被玉邊劃得生疼，“為什么？我爹犯了什么錯？”

“是……是二皇子！”管家的聲音發顫，手指死死攥著衣擺，指節泛白，“二皇子親自帶人設了相府，說……說搜出了老爺與敵國私通的密信！還說……還說要立刻查封相府，所有下人都不準出府，連水都只能從側門送進來！”

“私通敵國？”慕若曦只覺得頭頂炸了個響雷，眼前陣陣發黑，扶住妝臺的雕花扶手才勉強站穩。她爹一生捧著“忠君愛國”四個字活，連邊關的戰報都會連夜批注到天明，書房里還掛著先帝親賜的“清正廉明”匾額，怎么可能私通敵國？恍惚間，她想起三日前軒轅澤拉著她的手，眼底滿是凝重：“二皇兄記恨上次圍場我護著你，定會找機會反撲，你和相爺都要當心，尤其別碰他送來的任何東西。”

是了，是了！他們動不了手握兵權的九王爺，就拿相府開刀！這場賜婚，從一開始就是二皇子布下的陷阱——用她做誘餌，引軒轅澤靠近，再連帶著相府一起拖下水。心口像被巨石碾過，疼得她連呼吸都發緊，喉間涌上一股腥甜。

“綠兒，備車！我去九王府！”慕若曦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素色披風，指尖觸到玉佩上的裂痕，冰涼的觸感刺得她指尖發麻——那是軒轅澤送她的定情物，如今卻裂了，像極了他們此刻的處境。

可剛沖到府門口，兩排身著玄甲的禁軍就攔了上來。領頭的校尉按著腰間的長刀，面無表情像塊冰：“相府已被查封，奉二皇子令，任何人不得進出！哪怕是九王爺來了，也得先問過殿下！”

“我要見九王爺！我有急事！”慕若曦紅著眼眶往前沖，披風的帶子被風吹得飄起來，像只折翼的蝶，“讓開！”

校尉嗤笑一聲，長刀出鞘半寸，寒光晃得人睜不開眼：“九王爺？慕小姐還是省省吧。二皇子早就去宮里參了九王爺一本，說他包庇通敵的罪臣之女，陛下現在正召他入宮問話呢——九王爺自身都難保，哪有空管你？”

自身難保？慕若曦踉蹌著后退兩步，腳腕撞到門檻，疼得她倒抽冷氣。原來二皇子早布好了局，不止要扳倒相府，還要把軒轅澤一起拖進泥潭。她想起軒轅澤曾攥著她的手說“我護你周全”，現在才知道，在皇權的刀光劍影里，一句承諾有多輕，輕得像風中的柳絮，一捏就碎。

禁軍推搡著把她押回內院，慕若曦看著侍衛們翻箱倒柜——爹珍藏的《蘭亭集序》摹本被扔在地上，墨跡染了塵土；娘生前戴的羊脂玉鐲從錦盒里滾出來，摔在石階上碎成兩半，玉屑濺到她裙擺上；連她小時候扎頭發的銀簪，都被當成“通敵信物”收進木盒。偏廳里傳來慕夫人的哭聲，越來越弱，最后沒了聲響，丫鬟跑出來哭著說：“小姐！夫人急火攻心，暈過去了！”

慕若曦站在一片狼藉里，渾身發冷。直到暮色漫進院子，綠兒跌跌撞撞跑進來，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條，眼淚砸在紙上暈開墨跡：“小姐……宮里來消息了……陛下下旨，把老爺打入天牢，秋后……秋后問斬！”

“不——！”慕若曦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眼前一黑，栽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再次醒來時，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綠兒正拿著帕子給她擦臉。“小姐，您可算醒了。”綠兒的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九王爺……九王爺來看過您，被二皇子的人攔在府外，他讓劍飛偷偷塞進來這個。”

綠兒遞過一個小小的錦盒，里面是半塊碎裂的鳳凰玉佩——正是她白天摔碎的那一塊，斷面被打磨過，還刻了個小小的“澤”字。“九王爺說……讓您等他，他一定會想辦法救老爺的。”

等他？慕若曦望著屋頂的橫梁，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現在還有什么資格等他？一個罪臣之女，只會拖累他。她把那半塊玉佩攥在手心，硌得掌心生疼，就像她此刻的心，碎得再也拼不起來。

夜里，她悄悄起身，換上一身素衣，想溜出相府去天牢看看爹。可剛翻出院墻，就被兩個黑衣人攔住了。“相府千金，跟我們走一趟吧。二皇子殿下有請。”

慕若曦心里一緊，剛要呼救，就被一塊浸了迷藥的手帕捂住了口鼻，很快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慕若曦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窗外是高高的宮墻——這里是皇宮的偏殿。一個太監走進來，尖著嗓子說：“慕小姐，陛下有旨，念在你曾被賜婚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寫下證詞，說九王爺早就知道相爺通敵之事，卻故意隱瞞，陛下可以饒你一命，還能從輕發落相爺。”

原來如此。他們不僅要扳倒爹和軒轅澤，還要讓她親手遞上那把刀。

慕若曦看著桌上的紙筆，手指抖得厲害。寫？只要她寫下這幾筆，爹或許能活命，她也能茍活。可那樣，軒轅澤就會萬劫不復——他本就因兵權遭陛下猜忌，一旦坐實“包庇罪臣”，輕則奪爵，重則賜死。她想起他在圍場里替她擋驚馬時的背影，想起他塞給她玉佩時說“沒人敢欺你”，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疼得喘不過氣。

她拿起筆，墨汁滴在宣紙上，暈開一個黑色的圓點，像一滴凝固的血。

就在這時，房門被猛地踹開，軒轅澤沖了進來。他頭發散亂，玄色朝服上沾著塵土，眼底布滿血絲，連袖口都被撕裂了——顯然是剛從宮里爭執完，一路闖進來的。“誰讓你們把她帶這來的？！”他聲音嘶啞，帶著滔天的怒火，掌心里還攥著一份奏折，紙角都被捏皺了。

那太監嚇得跪倒在地：“是……是二皇子的意思……陛下也默許了……”

軒轅澤一把將慕若曦拉到身后，眼神冷得像冰：“滾！再敢動她一下，本王斬了你！”

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里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不該來的。”慕若曦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聲音發顫，“他們就是想讓你來看我這副樣子，讓你……讓你跳進二皇兄的圈套。”

“讓我放棄？”軒轅澤打斷她，伸手想碰她的臉，卻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顫抖——他怕自己一碰到她，就會忍不住把她護在懷里，再也不讓她受一點委屈，“若曦，相信我，我已經找到驛卒的線索了，只要找到他，就能證明相爺是被冤枉的。”

“怎么找？”慕若曦慘笑一聲，從袖袋里掏出那半塊裂了縫的玉佩，“連你都被陛下猜忌，我們還能指望什么？或許……或許二皇兄說的對，只要我寫下證詞……”

“住口！”軒轅澤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眼底卻滿是恐慌，“你以為他們會守信？一旦你寫下證詞，不僅是我，連相爺都會被徹底釘死在‘通敵’的恥辱柱上！若曦，別信他們，再等等，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能找到證據！”

看著他眼底的懇求與痛苦，慕若曦的心像被揉碎了。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可爹還在天牢里，每多等一刻，就多一分被折磨的可能——二皇子心狠手辣，說不定早就派人在天牢里動了手腳。

她用力掙脫他的手，后退一步，淚水模糊了視線：“王爺，我們……算了吧。”

軒轅澤瞳孔驟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我說，這婚事，作罷吧。”慕若曦閉上眼睛，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卻字字泣血，“我是罪臣之女，配不上王爺。從今往后，你我兩不相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說完，她猛地轉身，撞開房門沖了出去，任憑淚水在臉上肆虐。她不敢回頭，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她怕自己一回頭，就會看到他眼底的失望，怕自己會潰不成軍，再也走不了這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

軒轅澤站在原地，看著她決絕的背影消失在宮墻盡頭，心口像是被生生撕開一道口子，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最終卻只握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氣。桌上那支未寫完的筆滾落在地，墨汁灑了一地，像一灘凝固的血淚。